他那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本有大好的前程,但为了避嫌,不得不辞去官职,赋闲在家。
此番联姻,是永宁侯安排的。毕竟他不能看着儿子断了前途,只能另寻出路,用另一种方式助他重回朝堂。
屋子里的毛毡帘子一开一合,似有旅人走进来,她的眼神晃了晃。
“师父?”忽听慕言怔怔道。
晚云回过神来,抬头,只见一个身影背着光,立在跟前。
她眯了眯眼,适应了那光线,才渐渐看轻那人的轮廓。
纵然戴着羃离,晚云仍一时怔住。
她知道,有慕浔和慕言在身旁,自己的身份便瞒不过他。
慕浔下意识地挡在晚云身前,但知道一切为时已晚。
慕言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道:“师父。”
却只听谢攸宁咬牙冷声道:“跪下!”
慕言扑通一声跪下,道:“是徒儿骗了师父,师父要罚就罚徒儿。”
“你!”谢攸宁高高扬起手,正欲扇下。
“三郎。”晚云低声道。
那声音极低,可谢攸宁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抬头看去,只见她从慕浔身后步出:“别怪他,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谢攸宁的手默默握成拳头,他强压住心头的翻涌:“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你明知我找了你这么多年,为何不能告诉我?”
晚云上前去将慕言扶起来,将他推到身后,道:“我是已死之人……”
“鬼才相信你死了!”谢攸宁打断道:“没有人相信你死了,九兄从来就不信,听说你死的那一刻他就不信。”
晚云看着他那愤怒的脸,只觉心潮起伏。
曾有许多次,她曾设想,自己如果遇到裴渊,或者谢攸宁、楼月,他们发现自己没有死,会说些什么。或悲或喜,发怒自然也在其中。
她看着他,眼眶发涩,深吸一口气。
“我们不再牵连,才能各自安好。”好一会,她轻声道,“三郎,你走吧,就当没见过我。”
“我怎么可能当做没见过你?”谢攸宁怒气冲冲,“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自责!每日我都问自己,为何当初没有去救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已然哽咽了。他侧过头去,用手胡乱地在眼睛上抹了抹。
晚云看着他,心头一软,眼泪倏而涌了出来。
“姑姑,”眼看着二人有几分激动,慕浔上前扯了扯晚云的袖子,压低声音,“此处人来人往,多有不便,姑姑和将军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听慕浔说话,晚云又恢复了清明。
她抹了抹眼睛,看看谢攸宁:“先随我入城,有话后面再说,好么?”
得月楼每日都要到深夜才打烊,当下,月亮才到半空,正是热闹的时候。
大堂上和后院的各处雅间,欢声笑语不断,还有从外面请来的伎乐弹唱助兴,一派纸醉金迷之气。
晚云的小院里,门关得严实。炭盆里烧得正红,温暖将寒气挡在外面,让谢攸宁从一路的冷冽中缓过劲来。
慕言看着谢攸宁一张紧绷脸,委实不知晚云要如何应付。他这师父,人好脾气善,但一旦发起火来,虽然不是冲着他,但好几回都吓他一跳,而且气的又长又难哄。
“师父……”他终于忍不住,怯怯地说,“姑姑活着不是好事么?师父别生气了。”
谢攸宁看也不看他,冷冷道:“不要叫我师父。”
慕言撅着小嘴,泫然欲泣。
“阿言,随你阿兄去厨房里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拿些过来。”这时,晚云走进屋子里,边解下狐裘和羃离边道,“我有话与你师父说。”
慕言如获大赦,赶紧应下,溜了出去。
门重新关上,晚云看向谢攸宁,正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带着些许薄怒,还在等她的解释。
晚云沉下心来,好好地打量他。
“赋闲三年多,怎的没把你养胖?”晚云走过来,隔着火盆坐在他对面,“莫非朝廷削减了侯府的口粮?”
谢攸宁知道她这时故作轻松,避开重点。
他的怒气仍然未消,瞪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愿意理她,那便是还有话说。
晚云的心稍稍放下,看着谢攸宁,认真道:“三郎,你受累了。”
短短几个字,却让谢攸宁的目光动了动。
他看着晚云,眼眶再度红起。
“你这没心肝的女子……”他恨恨道,说罢,偏过头去,用力擦一把眼睛。
晚云看着他,心中愧疚。
她知道,这话从谢攸宁嘴里出来,包含了多少的委屈和辛苦。
在河西的时候,谢攸宁在才是晚云眼中那天下第一没有心肝的人。他会因为感情而放过反叛的宇文鄯,也会为裴渊等视若手足的弟兄舍出性命。大事小事,或悲或喜,从来不能在他心上停留许久。喝一顿酒,打一场架,或者大哭大闹一场,隔日之后,又是一个崭新的无忧无虑的谢攸宁。
第451章 秋归(十九)
他原本该得到他应得的,成为一位声名显赫的武将,高官厚禄,成为家门的骄傲。他也差点就都得到了,三年前,他在京城之中无人不晓,风头极盛。
但也是因此,他跌得最重。
对于谢攸宁而言,西北的雪山草原和驰骋在其中同袍弟兄才是他的天地,但为了掩护裴渊,保护家人,谢攸宁选择了留在京中。而朝廷赐下的一切,全都被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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