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工匠改进战船绘成新的图纸,据说船体更稳,也更适合刚接触水战的士兵用来初期训练,东平王一听就来了精神。
东平王的军功多局限于北漠边境的陆战,麾下士兵不善水战,所以一直没有涉足南方战事,如果有了这艘战船,对他绝对会是一大助力。
但是以东平王在朝中的地位,有人看不惯他继续做大,便对此事百般阻挠,用旧图纸尚且能用、新图纸不够完善的理由一再拖延。
六年过去,图纸被那位工匠一改再改,已经到了人眼所能做到的极限,会不会出问题,也得等造出来试航以后再看。
那位绘图的工匠找到父亲:“大人,这六年来我为战船图纸花费了无数精力,却一直不能看到新船下水,实在让我心焦,烦请给个准话,若是不造,我以后也就不费这个心了。”
父亲让他稍安勿躁,并且承诺他最晚到竟宁十九年年底,战船一定下水。
今年春天还没过完,居然真开始选址,我不由得怀疑父亲为了兑现诺言,在行一条极为凶险之路:“爹,你推动造船一事,无形之中算是在帮东平王,士族这边会同意吗?”
父亲将手背在身后,望着湍急的河流说:“士族不同意,是担心东平王有了新战船,再建功勋,但只要保证南方的战事是由士族这边派人去打,功勋归士族,便不会有那么大的阻力。”
“南楚那边如今已是困兽之斗,打赢太过容易,谁都想要这个功勋,东平王自然更想。”我边蘸墨水边问:“你怎么说服东平王放弃?”
父亲问:“你可还记得,去年年初,有人闹着要编修士族名录的事?”
为了严格控制入仕者的身份,几大士族提出要编修士族名录,对所有人的士族身份进行审核,只有符合要求的才能进入名录,得到入仕的机会,去年闹得沸沸扬扬,我印象深刻:“负责编修名录的人收钱办事,祖上三代都是庶族的人也可进入名录,使得那本名录不具权威,没人当真,算是以笑话收场——这事难道还有后续?”
“去年夏末,他们又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士族长辈主持编修,能进入名录的绝对是纯血统的士族,连咱家这种不被人重视的都赫然在列,若真的被用来当做选官标准,便会彻底堵死东平王那边的晋升之路。”父亲扯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笑得像个老狐狸,用狗尾巴草在左边一点,又在右边一点:“我前天给魏家和东平王府之间递了个话。”
我适时接茬:“什么话?”
父亲一脸悠闲地道:“只要东平王府把南楚的功勋让给魏家,魏家便答应反对士族名录的编修。”
我吃惊地问:“谈成了?那……丞相那边,也没反对?”
“编修名录只会短期对士族有益,主持编修名录的那几大家族被荣养惯了,家族几乎无人涉及朝政,哪会考虑多方长远的利益,司空丞相早有不满,但身为士族之首,当以反对庶族为己任,所以不好发作,如今有魏家出头,丞相自然顺水推舟。”父亲早已把各方势力的想法都看得清楚明白,如今听他这么一解释,竟好似不费吹灰之力,我对他的崇敬之情不禁又高了一层。
“对了,”父亲回头看我,“那天跑来叫你的那个小丫鬟应当是撒谎哄你过去,你那个叫夏锦如的同窗,没患什么病吧?”
第17章 棘手
我看出心涟撒谎,是基于对她和夏锦如的了解,但父亲是如何看出来的,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同窗命不久矣,那小丫鬟又真是一心为主的话,喊你的声音便不该如此高亢嘹亮——”父亲说,“除非她巴不得你同窗身患绝症。”
我奉承道:“父上大人英明。”
父亲坦然接受我的奉承,问我:“她装病请你过去是要说什么?”
我答:“约我上巳节一起出去玩。”
“出去便出去,找人传个话就行,何必装病?”父亲疑惑地指出我话里不合理之处。
“女儿家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你就别打听了。”在父亲这里,我还是得给夏锦如留点颜面,她为了躲避定亲而使昏招,好说不好听。
自从我和姐姐及笄以后,父亲也承诺以后少打听我们的私事,但他偶尔会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忍不住多问几句,此时被我提醒,才道:“行行行,不问。”
我拿起图纸递给父亲:“画好了。”
父亲拿起图纸看了看,确认无误待墨水干结以后,折起来放进木箱装好:“走吧,去下一处。”
春光明媚,树上传来黄鹂的叫声,伴着哗哗流水声,听来分外悦耳。
“又到一年上巳节……”此情此景之下,父亲突然开始摸着胡须吟诵:“溱与沩,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
我听着感到苗头不对,正准备默默走开,但为时已晚,父亲已经问出了长辈们最常问的话题:“上巳节和同窗一起出去是不是有些浪费,怎么不约个世家公子?听说檀旆要在营里训练不能过节——之前经常和你一起玩的那个魏成勋,我看着倒也不错。”
我算是明白夏锦如为什么要装病躲避定亲了,长辈追着问这种事实在让人尴尬:“我和他只是朋友,要真喜欢我肯定约他,您就别操心了,啊。”
父亲旁敲侧击数次无果,总算暂时放过这个问题,把心思放回教我画图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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