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位承载着无数赞誉的吏部尚书是这般模样。
当真是好气度。
也当真是令人恐惧。
光风霁月,心狠手辣。
这两个词竟然能用来形容同一个人。
只是他作为这次宴会的主人公,怎么会有闲情有时间坐在这个地方下棋?
在慕秋和婢女的身影消失在梅林处时,江淮离心有所感,缓缓抬起头望向慕秋方才站立的地方。
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江时落下一子,“啪”地脆响吸引江淮离的注意力。
江淮离低头,看着全盘崩溃的棋局,将一直捏在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盘,干脆认输。
“你这一局,下得心不在焉。”江时点评道。
江淮离苦笑:“跟义父下了这么多年的棋,我从未赢过。”
他本就不擅长下棋。
而且他风寒加重,若不是江时派人来请他,他现在应该躺在床上休息。
江时凝视着他:“义父叫你过来,是有些事情要说与你听。”
江淮离点头,做洗耳恭听状。
“你父亲是我的至交好友,你母亲乃我义妹。戾太子出事后,你父亲郁结于心,一直暗中自责,后来自请前往南方抵御倭寇,在倭寇扫荡渔村时,奋勇杀敌,为了保护渔村的几十户人家英勇殉国。”
江时温声继续道:“你父亲这个人,我再清楚不过,他是个端方君子,以前最想当一个将军上阵杀敌,但为了年迈的母亲,弃武从文,后来又为了保护妻儿,几次放弃自己的政治理想。”
“哪怕是他写了《桃花渊》,他也没想过用这本话本来做什么。”
“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他死得轰轰烈烈,若是当年的事情被挖出来了,他的名声会彻底臭掉,你作为他的亲生儿子也要受到牵连,轻则仕途断绝,十年寒窗苦读终成空,重则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江淮离抱拳,垂下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方形成淡淡的阴影:“多谢义父提点,淮离心中有数。”
江时看着他,他在扬州的那些做法,可不像是心中有数的样子:“我自然是信你的,行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江淮离再行一礼,起身告辞。
他刚走出亭子,江时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大夫已经在你院子里候着了,虽说年轻人身体好,但也不能这么硬熬着,身子要紧。”
江淮离脚步微微停顿,敛下眼底的复杂思绪。
亭子里只剩江时一人。
江时端起茶杯,慢慢喝着茶水。
风声喧嚣,陆续有客人来参观梅林,瞧见他也只是远远行一礼,没有上前打扰。
江时远眺长空。
李不言这人,性子说得好听叫端方,说得难听些叫懦弱。
哪怕写出了《桃花渊》,也只是为了出出气,没有真的想过要置戾太子于死地。
是他助李不言扬名的。
他养了江淮离这么久,这个孩子是真的聪明,比江家同一辈所有人都要聪明,可惜这个性子没有随他,而是随了李不言。
他再给江淮离一个机会,希望这个孩子不要再让他失望了。
***
江府红梅确实算得上一绝,铁虬银枝,迎风傲雪,明明其他地方也有同等规模的梅林,但就是没有江府的风情。
婢女将慕秋送到梅林就离开了。
慕秋独自一人走在林间,垂下头默默看着自己在雪地里留下的一串脚印。
突然,前方有玄色衣摆映入视线。
顺着衣摆往上看,慕秋见到了撑伞而来的卫如流。
她朝他伸出一只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卫如流上前,顺势握住她的手。
在外面待得有些久了,她手掌冰凉,未染丹蔻的指尖粉中透着浅浅的紫。
“去年简老封君八十大寿,你也去了梅林。江府的梅林如此出名,你应该不会错过。”
慕秋微微一笑,像是闻见了什么,她空着的另一只手抓着卫如流的领口,踮起脚尖凑到他脖颈间嗅了嗅:“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他并不是一个贪杯的人。
卫如流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
她身后就是梅树,他将伞沿压得极低,遮挡住身后所有视线,低下头吻去不知何时落在她唇边的白雪。
白雪因他唇上的温度在她唇边化开,冰凉与温热交织,没等慕秋反应过来,他已重新站直,转了转伞柄,抬高伞沿,装得像是个正人君子。
“席上有太多讨厌的人了。”
慕秋用指背蹭了蹭唇角,对卫如流说:“所以你就借酒浇愁?这可不是你的行事风格。”
卫如流唇角弯了弯:“我说端王结党营私,周围顿时清净了。闲着无事可做,干脆就多喝了几杯。”
慕秋设想了下那个场面,也跟着笑了笑。
他这是来参加寿宴还是来砸场子的。
宴会快进行到尾声了,两人在梅林闲逛片刻,原路返回。
慕秋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官员叫李不言吗?”
卫如流思索片刻:“没有。”
这个名字,如果他见过,应该会有影响。
“他十年前就当官了,官职应该不算低。”
卫如流眉梢微微一挑:“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人。但他不叫李不言,而是叫李宣,十年前任工部右侍郎,兼太子舍人的职务,算是建元帝钦点给我父亲的属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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