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江时话锋一转:“至于他在任运粮使期间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番回答,江时尽显老练。
能够承认的,他全部都承认了。
毕竟帮家中晚辈谋一份差事,这种事情见怪不怪,谁也挑不出其中半分错。
那些不能承认的,他是半点儿都没沾。
紧接着,江时反客为主,笑问刑部尚书:“不知沮浚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刑部尚书举起沮浚留下的书信:“沮浚在信中写了,他偷听到北凉主将在军帐里说,北凉尽知大燕在山海关的全部军事部署。”
“原来如此,难怪大人刚刚看到信后如此失态。”江时恍然大悟。
“可是……”
江时微微一笑,眼尾露出淡淡的笑纹。
他转过眸,温和的目光落在刑部尚书身上。
“一个北凉官员说的话,可信度能有几分?万一这是北凉设下的计谋,意在扰乱我朝安宁呢?”
既然解释不清楚,那干脆就从根源处,直接否定掉这个证据。
刑部右侍郎是铁了心要站在江时那边,他立马跳出来为江时摇旗呐喊,还在江时的话语上再进一步,攻击起慕秋的身世。
“江大人言之有理。一个北凉官员,还是一个死去的北凉官员,我们大燕怎么能够轻信他留下的这封信!再说了,这位慕姑娘可是已故容国公的外孙女,谁知道她拿出这份证据是何居心?”
但是……
沮浚这番话真的没有可信度吗?
慕秋无视了宛如跳梁小丑般上窜下跳的刑部右侍郎。
她不慌不忙,再次取出一份牛皮袋:“我这里还有一份证据,可以证明沮浚说的话是真的。”
“这牛皮袋里面装着的,是七份证词,分别来自山海关大战后幸存的将士。”
“证词最后,这七个人都留下了自己的署名和手印,愿意为他们所说的一切担干系。”
说着,慕秋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卫如流身上。
这些证词,都是他跑遍了大江南北,一份一份求来的。
确实是“求”。
容老将军的亲信、虎贲军中最骁勇善战的那些人,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们这些人能够幸存下来,虽说和贪生怕死这个词不沾边,但也不是什么充满豪气的英雄,只是普普通通的老将,哪怕意识到那场大战有不对,也犯不着跳出来嚷嚷,给自己惹麻烦。
在没有当上刑狱司少卿的那些年,卫如流能做的事情太少了,所以只能下笨功夫,一个将士接着一个将士去磨,磨得他们开口陈述他们知道的隐秘,磨得他们心甘情愿在证词末尾留下名字和手印。
刑部右侍郎似是被人凭空掐住了喉咙,目露惊悚。
端王险些被嘴里的茶呛住,死死盯着慕秋手里的牛皮袋。
江时停下转动莲花茶盏的动作,眸光微凝,唇角抿起。
布局如下棋,只有料敌于先才能够掌握胜机。他做事从来走一步看三步,但这次庭审,他无法预料到卫如流和慕秋两人的下一步行动,好几次都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们两人,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
江时心里第一次生出恐慌感。
他总感觉,不知不觉间,局势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中了……
这怎么可能?
区区两个小辈,怎么可能威胁到他?!
若是慕秋听到江时的心声,她定要反问一句,怎么不可能?
在场众人因她拿出的一份又一份证据震惊,可没有人比慕秋更清楚,她拿出来的这些证据是怎么来的。
当年容家、张家、戾太子的势力相继覆灭倒台,不知道在朝中让出了多少利益。
这些利益,仅凭端王和江家压根就没办法全部吃下去。有超过几十个官员,站在容家、张家、戾太子的尸骨上,瓜分拆吃他们死后留下的势力,随后一步步登临高位,在朝中掌握着更多的话语权。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们拼却所有维护他们得到的一切。
正是这些人联手,化为了遮天蔽日的巨树,掩埋了当年的一切真相。
这棵巨树的枝叶曾茂盛到,点滴阳光都无法从枝叶缝隙间穿透,洒到地面。
但有个人,从他的人生被颠覆开始,就一直在这片被枝叶遮掩出的黑暗里行走,一直在试图拨开枝叶的遮挡迎接曙光。
这一份接着一份的证据,不过是一个人十年岁月的缩写。
这场庭审,也不过是一个人坚持十年换来的微光。
第九十五章 君不密则失臣。
子时,整座帝都陷入熟睡之中,连月色也黯淡几分,唯独刑部衙门依旧灯火通明,那些跺跺脚就能让帝都震一震的高官贵胄,即使已经困倦难耐,还是各怀心思,强忍着疲惫留在此地。
刑部尚书从慕秋手里接过口供。
他捧着口供,扭头看向兵部尚书,请兵部尚书派人回趟兵部衙门,将虎贲军的人事调动找出来。
刑部衙门与兵部衙门在同一条巷子,隔得并不远,兵部尚书爽快答应下来,点了个腿脚快的下属走一趟。
虽然隔了十年,但是兵部的档案资料一直都保存得很妥当,兵部的官员按照时间寻找,很快找到了建元三十七年的资料,并将它带了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