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喜欢?”
陈颐没答她的发问,只问道。
“琴曲或能悦人,或能愉己,方才殿下的这组琵琶曲太过悲戚,令人听得心里难受,”她想了想,又望向他说道,“况且,我觉得殿下弹得也不开心。”
陈颐举盏饮酒的动作一滞,半晌,他将酒盏放下。
“父皇曾与我说,母妃生时最爱此曲。”
陈颐将那朱弦琵琶拿起,手指抚过琵琶上的双飞凤,他指尖轻柔划过,桑萦才瞧见那飞凤之下刻着两行小字。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这把琵琶是母妃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他的口吻太过寻常平常,桑萦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的母妃是已故的文贵妃。
当今皇后娘娘膝下只有一女,太子陈颐是已故去多年的文贵妃之子,自小养在皇后宫中,在开蒙之后便受封太子位,深受陛下信重,虽是宫中也有其他皇子,但从没听说有谁能动摇陈颐的太子之位。
这些宫中的陈年往事,桑萦尚在宗门时,听那些闲得发慌的长老们闲聊时提过一些。
那时她只觉得这些事离她太远,又不相干,只听了个大概,眼下同陈颐说了这么会儿话,才想起来这些。
他是思念他的母妃了吗?
桑萦清凌眸光望着他。
陈颐斟酒,端起另一只酒盏递给桑萦。
他面容上犹带着少有的几分迷茫之色,薄唇紧抿,眸中深深。
不知怎的,从他神色中,桑萦竟觉出几分脆弱出来。
于是,鬼使神差地,她将他递过来的酒盏接过。
“殿下如今过得这样好,又如此挂念贵妃娘娘,想必娘娘也会很开怀的。”
听她如是说,陈颐仰头瞧她。
他和衣坐在殿中,桑萦在离他不甚远的位置。
其实如眼下桑萦这般居高临下直视着陈颐,是为大不敬,但她打从心里不愿躬身屈膝地行礼,也知这会陈颐不会在礼数上与她计较。
“萦萦说的是。”
她的安慰轻柔又委婉,陈颐似是觉着很受用,他顿了顿,叹道:
“母妃生下我便去了,我时常会想,为了将我带到世上,她的付出究竟值不值当。”
陈颐话音落下,又自觉失言,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笑,对着桑萦温声道:“让桑萦姑娘看笑话了,姑娘可通晓音律?”
他那什么值不值当的发问,旁人是没办法评判的。
安慰他值当也不是,说不值当更不对,桑萦便权当自己没听到他那句话。
“我不懂音律,掌门师叔认为歌舞乐声皆是靡靡之音,听多了会动摇剑道本心,玉山上下通禁音律,剑宗弟子也不许抚琴奏乐。”
“你那师叔太过古板,曲乐本就是礼道,靡靡之音一言,实是偏见。”
陈颐瞧着桑萦,示意她坐下。
桑萦从善如流,坐到他的旁边,他将那把琵琶拿给她,玩笑道:
“来试试。我不教你曲子,应也不算是坏了你的门规。”
月照梢头,疏疏散散的斑驳枝影映进大殿的门扉,桑萦逆着光,坐在陈颐身前,连他眼睫下的暗色都瞧得一清二楚。
桑萦心底莫名地痒,如有软羽拂过,也不敢再瞧他,只垂眸将他递过来的琵琶接过,一举一动中是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小心翼翼。
这琴是他母妃的遗物,大抵也是他所珍爱之物。
不知为何,这琴一入手,她的心里便沉甸甸地,琴身上那两行小字娟秀,瞧着似乎是出于女子之手。
桑萦抬手轻轻触过字迹的刻痕。
“这是我母妃写的,父皇亲手篆刻的。”见她也瞧着那行字,陈颐与她解释道。
“我听师父说过,一把好琴,连琴所用的琴木都是很有讲究的,有时候稍有偏差,琴的音色就会发生变化,这里这样刻字,不会对音色有影响吗?”桑萦望向陈颐轻声问道。
“有的,但因为是父皇亲手刻的,虽是损了音色,母妃却更喜欢这把琴了,母妃有很多琵琶,后来却只弹这一把了。”
陈颐也瞧着那两行诗句,语气中带着些感怀,淡笑着温声说罢,又道:
“林前辈也好音律?”
桑萦点点头,“师父不擅音律,却很喜欢听,师门中不能有丝竹之声,但他三教九流的朋友很多,师父曾提过,他也有一位很擅长琵琶的故友,一曲终了,旁人的心绪和内力都会被牵动起来。”
“那定是大家了,但不知这位前辈如今在何处,若能结识拜访,实是幸事。”陈颐正色问道。
“师父的这位故友,已经过世多年了。”桑萦轻阖眉眼,低声道,“何况如今,我连师父都找不见了。”
她神情失落,心思近乎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扶这里,这手在这,这样拨过来。”
陈颐将琵琶在她怀中摆正,似是没瞧出她的失神一般,语气温和又耐心。
她回过神,按他说的轻轻拨弄琴弦。
琴音不成调,但是声如走珠玉盘,几声清响,带着些古韵。
桑萦还是第一次亲手弹奏乐器,以往在师门时,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些。
她杂乱的心思渐渐平复,一根弦一根弦地反复拨弹,琴声穿堂,颇得意趣。
她眸光清澈,转过头问陈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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