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拍身旁的软垫,示意他可以坐过来。江海树迈着期待的小碎步坐到她身边,摆出了一个标准军训坐姿。
“您说的我就信。”他在微光中露出一口白牙。
“嘁!我是你的人生偶像还是怎么的?”
“我小时候喜欢您演的电视剧。”
“什么小时候,你现在也没多大!你说的是我扮演的那条鱼?我是个演员,剧情都是假的!”
“我知道,可是您真人也很棒。我爸说您像充满力和美的猫科动物。我也想成为您这样的人,什么都不害怕,总是很确定自己想要做什么……可我正好相反。”
他们父子俩是在暗示她像母老虎?江海树还没有发现她的外强中干,她只有莽和勇,却无信念。大多数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比如现在,拔剑四顾心茫然!
“你抄的什么经?僧伽吒经,还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陈樨不歧视抄经的人,她奶奶也抄。
江海树羞涩一笑:“我抄的是《莫生气》。您听过的吧: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相扶到老不容易,是否更该去珍惜。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邻居亲朋不要比,儿孙琐事由他去。吃苦享乐在一起,神仙羡慕好伴侣……每次我心里不平静,多抄几遍就好了。”
陈樨好一会才合拢嘴,咽下了对这“抄经”内容的点评。她想了想,问:“在学校被同学欺负了?”
江海树低头不语。
陈樨叹了口气。她和江海树一样,从小读的是私立学校。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法则,她混得如鱼得水。可是以江海树的脾性——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在学校的处境。
江韬这样的老妖精怎么会生出小兔一样的儿子。不过话又说回来,孙长鸣像一只狼,儿子不也长成了哈士奇?卫嘉还是卫林峰那浪荡子的亲骨肉!江老板提过,江海树认祖归宗之前,他亲妈离家不知所终,他一直跟着外公外婆在乡下生活。老家人都是乡镇小学的语文教师,热爱文艺、知书达理,江海树耳濡目染之下也长成了一个感性又老派的乖孩子,他是看琼瑶奶奶的书和《知音》杂志长大的。
“把你抄的《莫生气》拿给我瞧瞧,下回我也抄一抄。”陈樨把那袋东西藏得更严实了。
江海树惊喜道:“我把它们抄在扇面上,下次裱好了送您!”
“人生就像一场戏,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陈樨默念着江海树的《莫生气》,把那袋东西冲进了马桶。她打开洗手间的门,江海树还在十步之外等着他的明灯与知音。
“还不去睡觉,等我给你讲睡前故事?”陈樨翻了个白眼。
“真的可以吗?您一定是有故事的女同学!”江海树眼睛放着光。
陈樨想揍他,《莫生气》又在耳边迂回——“因为有缘才相聚,儿孙琐事由他去!”
就在这时,灯光乍然亮起,户外隐隐有动静。陈樨和江海树不约而同地移步窗边,只见整片开阔草坪不知什么时候被猩红的玫瑰所覆盖,四下不见人影,音乐声若有若无,那场面诡异极了。
“格林卡的《夜莺》,我学过这首曲子!”江海树激动得声音都抖了。陈樨产生了一种错觉,有一只硕大无匹的夜莺被尖刺扎透心房,血淌了满地。
江韬重新出现在房子里,他朝陈樨走来,单膝跪下。
“我还是想把你栽在我的院子,我来做你的土壤……”
他后面还说了好些话,陈樨记不清了。戒指盒里的大石头熠熠生光,陈樨在心里解析着主副石和戒托的化学成分。陈教授的话说得不尽然全对,这世界上仍有化学和哲学解释不了的存在,一如试管里无法提炼出悲伤这种物质,也无法解释碳元素组成的单质晶体在某种时刻闪耀的意义。
陈樨第一次觉得——大宝石真美!
江海树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他对陈樨说:“您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您的未来我奉、奉,呜呜呜……”
陈樨捏住他的嘴,骂了声“呆货”。她就是从这时起成了这呆货嘴里的“妈”!
陈樨和江韬在一个小海岛办的婚礼,双方邀请的亲朋不多。宋女士还在治疗中,她的身体对新药的反应很大,吴思程代替她出席。婚礼没有邀请媒体列席,但陈樨穿着白纱与江韬拥吻的照片还是传遍了全网。
陈樨主演的小成本女性题材电影曾与国内大奖擦肩而过,不料墙内开花墙外香,爆冷拿下了国外a类电影节的最佳女演员奖。获奖消息与她的婚讯同时传来,那时电视剧《月神》也正在热播,它是当年的现象级大热剧。陈樨和苗淼饰演的律政情侣赚尽了观众热泪和点播率,苗淼凭借此剧正式成为一线男演员,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陈樨那个具备悲剧人格的冷面女法医角色也被赞形神具备。抛开陈樨的私生活,很多观众都是从这时认可了她身上有种折堕的美感。江韬为博美人一笑的玩票之作意外大赚满钵,从此开始在影视圈玩起了资本的游戏。
可惜这也是陈樨最后一部有影响力的作品。婚后的她性格收敛了许多,虚虚实实的绯闻都消失了,演戏也不再是她生活的重心。
江海树真的把《莫生气》裱成扇面当作新婚礼物送给了陈樨。只有那一次他管陈樨叫“妈”,陈樨没有用眼睛斜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