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算是个圆滑的人,她擅长避开危险与麻烦。
聂延璋懒懒地坐在椅子上去。
他就那么金尊玉贵地等着,问道:“画呢,呈上来。”
元若枝双手把画呈过去。
华丽的宽袖层层轻搭在聂延璋血脉蜿蜒的手腕上,他的那双手,仿佛才真正地执掌天下一切。
这给她一种错觉,像是在给天下之主呈画作。
……聂延璋贵为太子已有这般气度,不知道真正龙椅上的人,是不是比他的儿子更有威严与气势。
聂延璋自然是不习惯自己动手做事情。
所以元若枝展开了画卷,替他研墨和调色。
聂延璋只扫了一眼画面,换了好几种粗细不一的工笔,填补画面中缺损的地方。
他的手不仅好看,好似正是为了雅艺而生,从花鸟画到宫廷人物画,在他手里全部都变得鲜活洋溢,栩栩如生。
杨夫人的父母,在泛黄的绢布上,仿佛活过来一般,亲昵得有些熟悉感,就像某一日偶然见到的两位恩爱老者一般。
元若枝笑了笑,不吝赞叹:“殿下手笔巧夺天工,杨夫人一定会感激涕零。”
聂延璋轻哼一声,鼻息里透露着些许愉悦。
元若枝已经有些习惯聂延璋表达心情的法子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尊贵与高傲与生俱来,听惯了别人的夸赞与吹捧,也喜欢听。
尤其是当某人说得很像那么回事的时候。
绢布晾干。
元若枝伸手想去拿,聂延璋摁住了他的手,他手掌的力道本该很大,但他却有意克制了,力度如同他受伤那日,元若枝同他说“殿下不会死”的时候几乎一样。
元若枝不解地看过去。
聂延璋睥睨她道:“你不会以为,孤同宫里画师一样,随随便便就听人摆布的吧?”
元若枝有些茫然,她迟疑了一回儿,试探着问道:“殿下想让臣女付出什么呢?想来臣女贫瘠的钱财,殿下也看不上。”
嗯……她也不愿给。
毕竟是替杨夫人帮忙,没道理还要贴钱。
他该找杨家要钱。
聂延璋托腮凑过去,又盯着她眼睛瞧,问她:“说说看,为什么哭红了眼睛。”他的嗓音这时候很清润,有点儿少年郎的好奇感,让他这冒昧的问题,显得也不那么冒犯了。
元若枝知道聂延璋的敏锐与智慧,她没想隐瞒,所以轻飘飘一笔带过:“与父亲有了些争吵而已。”
聂延璋居然有了兴致,他好奇地问:“你们家中,与父亲争吵是什么样子?同孤细致地说一说。”
元若枝想了想,才说道:“就和普通人拌嘴一样,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哪怕是父与女之间,大家想法立场不同,也会做出不同的事。他会以为我没有替他考虑,我会觉得他没有替我考虑。吵到气头上,又难免亲不自禁说一些难听的话,或者做一些伤人的事,最后大家都不高兴。”
聂延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锁着眉心问道:“消气了之后呢?还会和好吗?”
这一次元若枝想了很久。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
聂延璋又问:“气头上的话,和做的事,你觉得,都算是真的吗?”
元若枝毫不犹豫:“当然。如果从未存在的想法,它便不会出现。”
要不她怎么会难过呢。
有些事只要发生了,管它是什么情况下发生的,它必定是真实的。
聂延璋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个绝美的笑:“是啊,没有什么是凭空出现的。”
一定是早就预谋好的。
天气渐渐入夏,书房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两人同时往外看了一眼,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笼起乌云,一团揉着一团,抵挡着阳光,好像要将整个天幕都织成浓黑色。
元若枝垂头说:“殿下,要下雨了,臣女不便久留,杨夫人的画,如果殿下能让平康大长公主代为送还给杨家……”
聂延璋卷好画,丢进元若枝怀里,懒洋洋地说道:“你想得美,孤可不认识什么杨夫人。休想让孤跑腿,自己送。”
元若枝抿下唇角即将溢出来的淡笑,道:“殿下万安,臣女告退。”
聂延璋叫住她:“等一等。孤的酬劳可没有这么低廉,一个问题就能把孤打发了。最近孤胃口不怎么好,孤要你做出天下最美味的东西给孤送来,否则……”
元若枝抬头看过去,静待下文。
聂延璋弯着眉眼笑,精致沉郁的眼色,裹挟上凛冽干净的笑,如同琉璃碧玺在幽暗中散发出五光十色的彩芒。
他长眉不经意地轻挑了一下,笑色未减:“否则孤让你试试,这天下最有趣的事情。你不一定会喜欢,孤可是很喜欢。”
元若枝打了个颤。
聂延璋能喜欢的事情,没有好事情。
未免激起他浓厚的兴趣,她抱紧了怀里的画,淡然地离开了平康大长公主府。
元若枝回家途中,特意绕路经过清疏斋,让邓掌柜将画作翻新一下,然后包好再送去杨家。
这是邓掌柜吃饭的本事,小菜一碟儿,他憨厚地笑着接过画作,微微欠身说:“东家放心,小的肯定把事情办好。”
元若枝自然是放心的,她又交代下:“店里准备置办些新书架子,辟一半的位置出来,过些日子,你联系下京中书商,买些好卖的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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