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颂宁安安静静坐在下头,坦然听着这话。
孙遇朗一个京郊小孩儿都知道的著名纨绔,生生被这些话塑造成了一个温厚宽和,哪怕被人纠缠,也还是对闺秀们的名声体贴入微的、以德报怨的君子人物。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指个王八都能为马。
郭氏在上头凉凉开口:“大丫头,她说得是真是假?”
“夫人明鉴。”
徐颂宁站起身来:“我不认得孙公子,何来和他私会一说。”她说着看向云秀:“你可确定了,那日岸边的,真是孙公子?”
孙夫人和郭氏早料到她肯定不认,此刻一个唱红脸,另一个则唱起了白脸。
“徐家大姑娘,我儿虽被你纠缠,但知道你为他落水,到底心软,说愿意娶你过门,你倒好,转头说不认识他?”
孙夫人狠狠拍着桌子,仿佛被气狠了一样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你这没脸没皮儿……”
她偏过头去,咬牙念叨出一句:“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声音不大,却恰好能叫徐颂宁听见。
徐颂宁被这一句话戳着了心窝儿,脸上的神色一时有些恍惚。郭氏坐在上头,紧盯着她打量,自然把这一点子变化收进眼眶,面上慈悲,心里讥诮,抬手轻轻叩了叩桌子。
“孙夫人消消气,她小孩子家,脸皮薄,未必是那个意思。”
徐颂宁垂下眼,神色一晃,很快恢复如常,语气平淡温和:“夫人明鉴,我当真不认识孙公子。”
话说得很委婉,意思倒是十分不委婉——我不是脸皮薄,我就是那个意思。
她低头把那日孙遇朗怎么把她推搡入水的事情说了,又微皱起眉头:“我依稀记得,孙公子那日拉着我的袖子时候说,咱们家欠了他家里几万两,所以才要拉我去抵债,我想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一定是醉了,原准备避开不搭理的,没想到被他和云秀拉扯推搡,掉进了水里。”
郭氏早料到她会拿实情辩驳,因此编瞎话的时候,特意嘱咐了那句“若他不来提亲,她便跳下去,说是孙公子推的她”做铺垫。此刻事情一切按照她预设的发展着,还来不及笑,就猝不及防听见这人悠悠提起一句“欠了他家几万两”,脸色陡然一变。
目光落下去,这个从来懦弱好欺负的继女正垂着头站在下面,衣领下浅浅露出白净的颈子,幼鹿饮水般微微屈着,一副温和乖顺的模样。
孙夫人可不管这些,听见徐颂宁提起这事情,立时拍案而起,指着徐颂宁道:“你瞧瞧,那侍女可不就说了,你威胁我家朗儿去提亲,不然就跳下去说是他推的!”
郭氏被她这急赤白脸的作风搞得有些无语,咳嗽一声,才要说话,外头忽然有人通传。
“盛三姑娘来了,说有急事要见夫人与姑娘。”
徐颂宁抬了抬眼。
她来之前提前请人去询问过,看看盛家那所谓的“婆子”醒转过来没有。
盛家一池横贯东西,将宅院分为南北两院,南为前院,北为后院,那日女子设宴在后院里,救她的那人是从对岸游来的,虽看不清水岸对面的人脸,但或许能把事情看个大概——至少能看清楚,她是被人推到水里去的,还是自己跳进去的。
孙夫人脸色一变,郭氏也慢慢皱了眉头。
她慢条斯理瞥一眼下头的徐颂宁,又看一眼孙夫人,隐约觉出这小姑娘温厚皮囊下头的一点变化。
她们挑此时发作,是为了提防盛三姑娘身边的那变数,想尽快把生米煮成熟饭,定下婚约。
届时哪怕盛三姑娘那边翻出新的口供,也不好再退婚了。
毕竟婚约废退,受影响最大,总会是姑娘家,徐颂宁哪怕心有不甘,为了徐家的体面,也得吃下这个暗亏。
可偏偏……
三个人暗潮汹涌的当口,盛平意已进来了。
她身量颀长,神色疏朗,不苟言笑,眉头微微蹙起。进来后依次向在场三人见过礼,慢吞吞挪到徐颂宁身边站定了。
“不请自来,还请夫人见谅。我此次来,是为了徐姑娘那日在盛家的事情,不知——”
她看向孙夫人,又瞥了眼郭氏。
郭氏轻咳一声,示意她直说。
盛平意挑了挑眉,先托辞招待不周,一丝不苟地跟徐颂宁客套了一番,才缓缓说起正事。
“那婆子这几日恢复了两分神智,大概地说了那日的事情,据她所说,她远远看见徐姑娘是被个男人推落水中。”
孙夫人听见这话,手里的茶盏没端稳,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盛平意瞥她一眼:“只因隔得太远,那婆子没看清楚那男人的样子——不知道徐姑娘是否能认出是谁。”
徐颂宁平静的目光慢条斯理挪到了孙夫人身上,删繁就简地向盛平意讲了一讲适才的事情。
盛平意面色复杂地看了眼孙夫人。
“有人趁着我家老太君生辰宴会,对来客行不轨之事,几乎闹出人命,我盛家却不能不管的,二娘这两日多次来探望徐姑娘,本也是秉着这个意思。”她一字一顿慢慢道。
四下一片寂寂,徐颂宁看向郭氏:“夫人。”
“大丫头,你先别恼,孙夫人也是被人蒙蔽,关心则乱,才找上来的。”
郭氏意识到事情矛头不对,匆匆站起身来,拉住她手,一副慈母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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