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颂宁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两块点心,喝了半杯茶便搁下了,闭着眼养神。
半刻钟后,她接过帷帽,进了适才被云朗描绘得颇为诡异可怕的宣平司。
三进的府宅,占地广阔,前头作为公堂,中间是处理公文的地方,后面作为厢房供此间官员居住,一尘不染,清净肃穆。
但估计那位大人当真贪了不少,敬平侯府几代积蓄,已是精细繁华,这宅子则是穷尽富贵的华贵装潢,徐颂宁身边两朵云平时见了许多世面,也微微讶异称奇。
徐颂宁一路被迎进个堂屋,里头人已坐主座上等候了,听见动静,抬眼望过来。
桃花眼,朱砂痣,冷白皮色,温和面相,瞧着很好说话的模样。只那眼神冷冰冰的,徐颂宁一眼瞥见,恍惚想起那日被他从水上救上来时候,他漫不经心的冷冷一瞥。
盛府救下她那人,果然是薛愈。
她微微蹙眉,想起触碰上这人手臂时候,眼前晃过的场景。
“见过侯爷。”
徐颂宁看过一眼便垂下头去,帷帽也没摘下。
大约是顾及她姑娘家的身份,这屋里并没多少人,原本两三个来禀报事务的,她进来后也被上头的人暂且打发了出去。
“徐姑娘好。”薛愈匆匆一点头,手里捏着的书卷拢起,掖进袖里,语调温和平静,没什么波澜,眼光掠过她和她身边那两朵被他吓得瑟瑟发抖的云的时候,眉头动都没动一下,仿佛看见的真就是天上两朵云彩,不是地上两个活人:“姑娘上次被推入水里的事情,查出些眉目来,因姑娘身涉其中,所以请姑娘来,问上一问。”
徐颂宁点头表示理解,薛愈便捏着案宗慢条斯理问了她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无外乎是关于平时和孙遇朗有无交集、和郭氏关系如何一类的问题。
话问完了,薛愈手略抬了抬,把身边最后两个记录口供的人也打发了下去。
“再就是,那份口供,徐姑娘是想我亲手交给敬平侯,还是等侯爷回来,自己交给他?”
他的意思很明了,近乎是挑破了在问,你是准备拿捏着那份口供在手里当把柄,还是直接就把脸撕破?
“这样的家事不好与外人道。”徐颂宁沉默一瞬,心里有了计较:“若侯爷方便,便多谢侯爷好意。”
薛愈点头答应,叩一叩手指示意外头的人进来交付记录那口供的卷宗。赶在他沉默不语的当口,徐颂宁轻声说:“还未来得及谢过侯爷的救命之恩。”
她头垂着:“盛家的事情,多谢侯爷了。”
“举手之劳,徐姑娘已经谢过,就不必再费心记挂了。”
薛愈没提防她提起这事情,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声,简略糊弄了过去,话里隐隐带着点压迫的意思,徐颂宁听出弦外音,也没再继续提起。
她抖擞开手里的卷宗看了眼,差不多都是已经窥破了的预谋,除却多了一点云秀背叛她的缘由,徐颂宁一目十行地草草掠过,似乎对这位跟了她七年的侍女不甚在意。
上头的薛愈瞥了一眼:“你那侍女讲的苦衷,我已吩咐人去查了。”
所谓苦衷,无外乎家中缺钱、家人被挟持种种,总之是迫于无奈,才向郭氏投诚,背叛诋毁她,也并不是真的想要她性命,一切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可倘若她真的死了呢,倘若这事情就这么被埋了呢?
徐颂宁神色寡淡,语气平静:“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总是有苦衷、有缘由的,若查起来十分费事,就不劳动侯爷了。”
人生在世,活得都艰难,各人都有各人的苦衷与不得已,可徐颂宁从没因此短待、苛刻过身边人,尤其是云秀。
如今她一句不得已,就辜负了这么些年的情谊,就抹去了她差点害死徐颂宁的事实——哪怕是有缘由又怎么样?背叛了便就是背叛了,铁板钉钉,是她不仁不义。
薛愈瞥她一眼,没多置喙这事情,只轻问了一句:“还有件事,徐姑娘可捡到了枚…玉佩?”
帷帽下平静无波的眼动了动,徐颂宁默默抬起手来,袒露出手掌里头紧攥着的那两枚玉佩。
此刻放在一起,愈发显出其相似来,不单大小殊无二致,花纹形状也是大差不差。如今屋里剩下的人只有薛愈、徐颂宁和她身边那两朵云,云采头已埋到胸口,云朗也是垂着头死盯脚尖儿不敢说话。
薛愈站起了身要过来取,徐颂宁也动了步子准备亲自递过去,两个人便相对站定,靠得近了些。
他生得太高了些,徐颂宁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眉眼,微皱着眉头隔着层帷帽打量他,思索这人究竟有什么不同寻常,声音却是很轻很温和,慢慢地解释:“迟迟未归还,是因我有一枚相同的,早先本以为是我自己的,并未发觉,直到昨日叫人清点妆奁才发觉,原本想托三姑娘送还的,并非刻意昧下的。”
她掌心温热微湿,极白,微微透着点粉嫩,手掌纹路有些乱,生命纹纷乱错杂,横跨半个手掌后没入白净瘦削的手腕。
那两枚玉佩静静落在她掌心,也是白净柔和的色泽,温香软玉,叫人一时分不清。
薛愈缄默片刻,认出自己的,抬手捏了起来。
他行伍出身,手指上带着茧子,拿起那玉佩时不可避免地蹭过她细腻的掌心,几乎要划出一道红痕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