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已围了些人,地上跌着个少年,一身灰尘,脸埋在袖子里,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腿,在地上苦痛□□。
徐颂宁轻咳一声,阿清缓步下去,手要搭在那少年脉门上,那少年忽然支起上半身来,露出张清瘦的脸,他骨薄,五官锋利,整个人瘦下来后轮廓尖锐无比,一副薄情寡恩模样,一双眼冷冷的,直直望着阿清,也透过阿清,直直望向她身后的徐颂宁。
“徐遇瑾。”
徐颂宁蹙眉,语气温和叫出他名字来。
阿清已蹲下/身:“公子跌伤了腿吗?我先替公子查看一番,好不好?”
她说着,手准确无误地伸过去,隔着衣料轻轻捏了捏那少年腿骨,动作麻利干脆,徐遇瑾没来得及拦,手停在半空,极薄的唇抿起,半晌,讥诮一勾:“您是徐家哪位姑娘,怎么会认识我这样的小民?”
徐颂宁正转头吩咐身边人去上头定个位置,也好安置下这位祖宗,听见这一声动静,静静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周匝人听徐遇瑾叫破她身份,一时议论纷纷。
阿清蹲在下头,平和道:“这位公子,您腿跌断了。”
周匝议论声更胜,阿清继续道:“但那腿骨已愈合得差不多,少说已是两月前旧伤,想来应该也不会太痛,不知是不是跌伤了旁的位置,若方便,请撩开裤腿,我替您查探一下。”
那议论声轻了些,目光都落在徐遇瑾身上。
冷清的少年人大约也是第一次做这事情,神情依旧尖锐,脸却红了些,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斜里忽而走出个人来。
“姑娘、公子。”
徐颂宁回头看过去,是江裕。
他不知人群里站了多久,此刻笑眯眯溜达出来,身上还穿着件淡青官服,腰间佩着剑,他看向徐遇瑾:“此处闹市,人来人往的,为着给旁人个方便,有事情,还请两位另寻地方解决。”
看热闹的见惊动了官府,也纷纷散了,徐遇瑾原本准备了一肚子文章,此刻悉数憋回去,原本只是红着脸,此刻整张脸通红,狠狠抓着破碎的衣角,咬牙不语。
徐颂宁在帷帽下温和道:“徐小公子,我知道你心中不忿,我们上去谈谈,好不好?”
顿一顿,她很委婉地跟他解释:“我和我二弟弟,虽然都姓徐,但我母亲姓沈,他母亲,姓郭。”
第21章
两盏清茶摆上,徐颂宁偏头跟阿清说了两三句话,和徐遇瑾相对坐了。
“徐大姑娘?”
徐遇瑾冷笑一声:“我与您有何好说的,是要把我另一条腿也打断么?”
徐颂宁很温和,慢吞吞问他:“是我把您腿打断的吗?”
对方略一滞。
她道:“我乘的马车撞上了你,是我不好,无论如何,先跟你道声歉。”徐颂宁在心里默默算辈分,算出眼前这小孩儿该叫她一声姑奶奶,打量了两眼这小孩儿冷清脸色,轻咳一声:“徐公子。”
徐遇瑾冷哼一声:“不都是你们敬平侯府的人?”
云朗是个脾气暴躁的姑娘,此情此景,她默默撸起了袖子。
“我和徐公子,也还都是徐家的人。”徐颂宁默默把云朗往背后塞了把,诚恳道。
徐遇瑾冷笑声更甚:“徐大姑娘是嫡系长女,万千宠爱于一身,我不过旁支一个吃不上饭的穷小子,怎么敢和你做同一个徐家的人。”
徐颂宁抬手斟了茶水,语气温和平静地跟他分析:“如徐公子这样讲,那我和我二弟并非同母所出,究其根本,也是不同的,怎么徐公子就要把在他身上受的气,撒在我身上呢?这是君子所应为的吗?”
“徐大姑娘,你究竟想说些什么,直言吧。”
对面鼓囊囊要气炸了的那个气球嘶嘶地泄了气儿,肩膀塌下去,闷声吭道。
任谁腿无端断了,只怕都难以对着事主姐姐和和气气的,徐颂宁心里头大略算是理解,且她本身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这会子脸上瞧着也没多少脾气,语气依旧温温和和:“我父亲这两日回京,你既然被我弟弟打伤,那他是合该受罚的,只是家中夫人对幼子宠溺,许多事情无心追究,所以没法重罚二弟。”
顿一顿,她道:“你也不必忧心不好进侯府,我父亲一贯是体面的,对侯府颜面很是看重。”
“体面”两个字咬了重音,尾音微微扬起,急促地一顿,发出声仿佛嗤笑的气音,她却依旧是张温和的脸,继续道:“且他和夫人不同,原也不止一个儿子。”
对面的少年被点拨两句,隐隐露出点顿悟的神色。
徐颂宁眼垂着,慢条斯理地喝茶,语气清淡,面容平和:“听闻令堂针线活计不错,也持家有方,我手底下有间衣裳铺子,等这事情处理完,想请令堂去店里,帮我打理生意,每年领三成分红。侯府把亏欠你的偿还了后,那便算是我单独赔礼。”
徐遇瑾面子一凝,桌子底下去摸拐,要起身离开。
徐颂宁没起身,只是抬起手臂,往人身前一拦。
“不叫你做谋财害命的事情。”她语气平淡:“也不叫你骗人,就是请你到时候跟我父亲说件事情。”
徐遇瑾抬眼看向她。
徐颂宁略一弯唇,脸上的笑深了两分,旋即又是那幅温和莞尔的模样:“我身边的阿清是个医女,你信得过她,到时候事了,叫她给你看一看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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