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颂宁看这样的场景,发觉自己从前有些憎恨的人,到现在为止,在她心里已经全然生不起什么波澜了,欢喜也没有,恼怒也没有,都只是懒得搭理了。
好像是有了更值得在意的东西,又也许是,的的确确的无关紧要了。
她已经从这个家里逃出去了。
待到晚间,府里熬了白粥,在徐顺元的授意下分发给众人——虽然按道理是易服后三天内不该再吃东西,可真要这样子,谁受得了?
若真是哀伤到没什么食欲也就算了,可这府里又有几个是真的在意郭氏的呢?
徐颂宁捧着那碗白粥,扯了扯嘴角。
袖口的蒲包露出个角,她扯了出来,趁人不觉,自里头摸出两粒糖来,塞进嘴里。
是甜的,清淡淡的滋味,让人想起那天吃过的樱桃煎,但没那么齁人。
待她把那两颗糖一点点含完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的宋姨娘终于有闲工夫来寻她说话:“姑娘今日其实可以回自己府里住的。”
徐颂宁摇摇头:“我晓得,只是继母才逝,我就连点面子工夫都不做地回家中安歇,只怕会影响侯爷的官声。”
虽然薛愈并不在意这个。
顿一顿,她问宋姨娘:“我母亲当年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宋姨娘愣了愣,不晓得她为什么问起这个,把鬓边的头发收到耳后:“夫人那时候,比眼下要清静些。”
徐颂宁想了想,笑了。
婚丧场所,许多时候主角并不是成亲或已死的人,戏台子更多是搭给那些有心的人的,在这样的时候联络感情、谈论朝政,实在有大把的时间。
如今敬平侯攀上了好女婿,后者正年轻又前途无限,敬平侯本人又刚死了老婆,膝下儿女未婚配者也众,最是攀关系的好时候。
而她母亲当年,死在个风声鹤唳的时候,死在这府里人的期盼中,众人战战兢兢地担忧她的存在会使得徐家被牵累,也担心和这个沈家出嫁女太过交好会让自己到时候受人指摘,因此来得人并不多,大多也都略站一站就走。
徐颂宁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阿娘一贯爱清净,临死的时候,也无须许多不是真正伤心的人来扰她的安宁。
顿一顿,她又问:“那,三婶婶从前和我母亲关系好吗?”
宋姨娘回想了一下:“三夫人的性子还好,和夫人也还算投契,不过夫人在府里的时候,不常出门也不多待客,只有在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彼此之间会说上一些话,和二夫人、三夫人,都是一样的融洽,并没有太明显的亲疏之分。”
徐颂宁支着下颌,像是问她,也像是问自己:“可母亲去世后,三婶婶对我,似乎是还不错的,这又是为什么?”
她母亲去世后不久,老夫人,亦即她祖母也去世了,徐家很快分了家,二房三房虽然也还是在邻近住着,但到底隔出了一重墙,没有从前住一个院子时候交往得那么密切了。
她从此后就很少再见时彤云了,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家伙齐聚一堂,才抱着手臂叫一声“二婶婶”。
可周明净不是。
她母亲去世后,每每徐颂宁有个头疼脑热,她都会来看一看。
宋姨娘不晓得她心中在想什么:“也许是见姑娘年纪轻轻,就没了母亲,觉得心疼罢——三夫人是个良善人,性子一贯是温软的,这两年年纪渐长了,才渐渐和二夫人打起机锋来。”
徐颂宁撑着下颌,点着头:“也许…吧。”
第七十四章
炭盆里烧着点纸钱,徐颂宁咬了粒糖,两下嚼碎了。
周明净正远远与人说话,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的,她这一天忙碌下来,竟然恰恰好避开了徐颂宁,两个人连正经的照面都没打。
“三婶婶?”
徐颂宁轻咳一声,唤道。
周明净这次躲不开,肩膀下意识一缩后又展开,过来的时候脸上映着晃动的烛火光,有一点苍白,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因为什么。
她大约真是个良善人,所以心里澄明干净,藏着一点事儿也让人轻而易举就能看透,察觉出异常来。
“怎么了,大丫头,你身子弱,要不要先去歇着?”
徐颂宁摇摇头:“只是想跟三婶婶说两句话,耽误不了您多少工夫。”
周明净捻着手:“你说就是。”
“今日二婶婶说得话,我觉得很在理,一来是年节上下,出了这样的事情,总要做两场法事,送一送亡魂,以防心怀眷恋,不肯离去。”
顿一顿,徐颂宁压低了声音:“二来,也有我自己的一点私心在——自从我母亲去后,婶婶都对我很好、很关怀,所以我不瞒婶婶,当年阿娘去世的时候,我虽然还小,但也算记事,总觉得…阿娘临终时候的样子,和夫人如今有一些相似,觉得是不是这院子真的不干净呢?所以想要请人来看一看。”
周明净被握住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倒是没有再失态:“这样也好,只是丧期事多,并不急在一时,依我看,不如等年后,或是大嫂大殓之后,再行筹备。”
她说了两句,又把这事情推诿开了,恰好有人寻她,周明净把手从徐颂宁掌心抽出来,客套一声,匆忙转身离去了。
徐颂宁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心里下了决议,手则下意识又去捏糖,却发觉已吃得干净,蒲包倒了个儿,只颠倒出一点细碎的糖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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