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再没有回来。
小厮模样的年轻少年踮起脚尖,往竹枝小心翼翼挂上红绳:“祈愿竹,请让她多看我几眼。”
后来他和伙伴一同取下红绳,窃窃私语:“反正也没法子实现,挂在这里太丢人,还是拿走吧。”
最后是她自己的梦。
孤孤单单的竹子被抽离大半魂魄,浑浑噩噩立在别院一角。
因无魂魄滋养,残存的几缕灵识无法支撑她生长,竹叶一日日变得枯黄不堪。
一棵将死的、无力的、没办法为人们实现愿望的竹子,在某天遇见几个年轻修士。
他们进入沈府参加文试,听小厮说了祈愿竹的故事。
其中一个姑娘兴致勃勃地开口:“咱们来都来了,不如在树上挂个纸条,祈祷能顺利通过文试吧。”
于是她和另一名青年拿出红线和白纸,写下心愿挂上竹枝。
毫无疑问,他们会祈求自己一帆风顺。
竹子对此心知肚明,然而见到由他们写下的字迹,却不由一愣。
那姑娘的字迹龙飞凤舞,在白纸上张牙舞爪写着:
[希望大家永远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人族总是这样捉摸不透,即便自己到了千钧一发的重要关头,仍要记挂着身边的其他人。
竹子这样想着,把目光挪向另一头,凝视白衣青年写下的字句。
那一瞬间,仿佛风声止住。
他的字迹略显青涩,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
[希望竹子里的精怪不要太难过,早日好起来。]
不过简简单单一行字,她看了很久很久。
这是头一回,她体会到被人重视与记挂的感觉。
“……啊。”
竹子想,“如果能再见到他们就好了。”
如果能再见到他们就好了。
……
……
观景阁内,杀气翻复不休,沈惜霜加大手中力道。
不久前,她曾说温泊雪毫无自信,不习惯旁人对自己上心。
其实她也是一样。
自出生起就不被什么人重视,磕磕跘跘走到现在,一件事也没做成。倘若有谁愿意对她好,心中首先涌起的念头,是自己不配。
胸口的剧痛深入骨髓,她看不清周身景象,在逐渐模糊的意识里,轻轻动一动眼睫。
只要最后一次。
只要最后一次,她能成功救下这里的所有人,哪怕是她这种无用的小妖——
血气蔓延,倏忽之间,指尖却隐有清风掠过。
沈惜霜怔然抬眸。
冰冷腥风里,有片清凉的触感,缓缓触上她手背。
小心翼翼,柔软至极,就像是……
那夜她初初来到观景阁,沈修文初次汲灵。当她因剧痛蜷缩在角落,混沌夜色中,怯怯探向她掌心的那片小叶子。
“姐姐。”
稚嫩的童音轻轻响在耳边:“别害怕。”
另一道触感落在她指尖,是朵柔软的小花。
“姐姐,我们带你离开。”
距离汲灵已过去一段时间,她的目力渐渐回转,隐隐约约地,见到一片慢慢枯萎的小叶。
属于小花小草的微弱气息凝聚成团,在靠近锁灵阵时骤然消散。
沈惜霜陡然明白它们的用意。
——这是它们耗尽全部的生命,用以抵消阵法的灵力。
一旦锁灵阵被破,沈修文也就无法通过她,汲取仙骨中的力量。
无数花草生出柔嫩枝芽,在雷光火光中簌簌震颤。枝叶顶端被烫作焦黑颜色,那些小小的影子却毫无停下的意思。
它们涌向沈惜霜,靠近少女纤细的身体,正如之前的无数个深夜,彼此依偎着贴近她。
轻颤着的小草揉揉她指尖:“姐姐,喜欢你。”
——寂静的深夜里,少女曾轻触它们的枝芽:“最喜欢你们。”
怯怯发抖的野花碰碰她脚踝:“姐姐最好最好,比所有人更好。”
——柔和的夕阳里,少女单手撑起下巴,对着它们轻轻低语:“那些道长都好厉害,比我厉害得多。如果我也能像他们那样好,就能保护你们了。”
“姐姐。”
枯败的树叶环住她拇指:“去看有颜色的春天。”
——艳艳春色里,少女指着窗外告诉它们:“等我们一起离开、慢慢修行,就能看清万物的颜色了。听说桃花是红色,竹子是绿色,天空是蓝色,春天的绣城是青色和粉色……到那天,一起去看吧。”
她那样软弱无能,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它们想要守护的全部。
但是……不可以。
沈惜霜咬牙,手中力气更大。
只她一人的性命,不足以让这么多生灵为之牺牲。
刺痛袭入心口,喉间腥甜更浓。
只一刹,猝不及防地,自她身前淌过一丝清风。
在意识即将流散殆尽的一刻,有什么东西,陡然握住她手腕。
并非花草树木纤薄的触感,那股力道坚定而决绝,正溢出暖热温度——
一只属于人族的手。
四面八方皆是雷光电火,不可能有人靠近此处。
她战栗着抬头,通红眼眶中,终于蓄满滚烫的水珠。
“沈小姐。”
温泊雪轻扬嘴角,哑声笑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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