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醉得神志不清,一心只想沉沉睡去,定不会为自己施加术法,至于这道香气——
他蓦地耳根发热。
支离破碎的片段渐渐拼凑,晏寒来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木桌。
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上,端正摆放着几件被精心折叠过的衣物。
想起来了。
昨夜在昏黑的屋脊上,有人一步步靠近,声称给他挑选了些许新衣。
然后……她随他回了房中。
耳后热气愈浓,晏寒来无言抿唇,收回目光。
还有二人之间的结契绳。
……说出那种话,他真是疯了。
回忆逐渐变得清晰。
烛火幽暗,春夜冷风,由他指腹摩挲过的柔软触感,甚至是浅浅交融的呼吸,尽数历历在目,让他识海空白,无法思忖更多。
有生以来第一次,晏寒来因热意太汹,微微蜷了身子。
正值沉默间,厢房外响起咚咚敲门音。
他猜出门外是谁,孩子气地不想动弹,迟疑一刹,还是下了床。
房门打开,果然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晏公子,已经正午了,我们打算找个地方吃午饭。”
温泊雪一袭白衣,浩然出尘,展颜轻笑时,很能让人心生亲近之意:“你还在休息吗?要不要一起去?”
除他以外,门边没有别人。
莫名其妙地,晏寒来心下一空。
头脑中的刺痛仍未散去,他心绪如麻,下意识想要拒绝。
但他向来醒得很早,绝不会拖延赖床,倘若今日连午饭也不去,未免显得太过心虚。
……虽然他的确心虚,且心烦意乱。
鬼使神差,晏寒来应了他一声“嗯”。
“那就好!听说你昨夜喝了酒,我这里有几颗凝神丹,能让酒意迅速褪去、缓解头痛。”
温泊雪递来一个小瓷瓶:“我们在楼下等你。”
晏寒来:“多谢。”
温泊雪告辞离去,房门再度关上,他握紧手中瓷瓶,感受到阵阵透骨冰凉。
这一切都古怪至极。
准确来说,只要见到谢星摇,他就会变得很不对劲。
主动与她结下临时契约,战斗时总会情不自禁寻找她的身影,见到她抚摸灵兽,心里会生出烦闷的压抑。
他不是一窍不通的傻子,对于其中缘由,晏寒来心知肚明。
然而这是他不应有、也不配有的情绪。
心潮暗涌,被他狠狠压下。
晏寒来默不作声举起瓷瓶,目光落在指腹上的一条旧伤疤,自嘲轻笑。
能与凌霄山一行人相遇,是他此生难求的好运。那是一群和他截然不同的仙家弟子,从未经历过困苦灾祸,心怀苍生大义,自在逍遥。
晏寒来有时会好奇地想,他来路不明,性子又古怪孤僻,无论怎么看,都不会带给他们一丝一毫的好处。
既然如此,像他这样的人,为何能得来他们的在意与关照。
不过……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心下愈发抑塞,晏寒来指尖一动。
灵力锋利,毫不犹豫划破手腕,疼痛漫开,冲淡几分心里的烦躁。
罗刹深海过后,他们不知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
厌恶也好失望也罢,到那时候,都与他无关。
毕竟他大概率活不长。
少年人的左手修长白皙,轻轻一拧,打开瓷瓶。
晏寒来服下两颗丹药,调理好周身灵力,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思,默然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
他抚摸的动作小心翼翼,半晌后,又在臂上划出一道深长血痕。
*
正午的客栈很是热闹。
谢星摇站在门边,抬眼就能见到车水马龙的长街。她昨晚翻来覆去许久没睡着,今早醒来,顶了两个浅浅的黑眼圈。
昨天夜里的事情,不知晏寒来记得多少。
这个想法好似猫爪,挠得她心口一颤,不过思来想去……
以晏寒来那种死鸭子嘴硬的性子,就算记得,也不会主动提起。
——那她要主动提起吗?
“对了。”
月梵打了个哈欠,瞥向身侧的楼厌:“魔域那么大,你身为魔尊,应该有不少需要处理的事务吧?为什么忽然来到南海,还隐藏了身份?”
他虽然没改名换姓,却把修为死死压在了金丹期。
如此一来,旁人就算与他结识,也只会认为这是个与魔尊同名同姓的普通魔族。
毕竟魔尊地位何其之高,怎会纡尊降贵来到南海市井,佯装成一个金丹修为的老百姓。
“因为一件怪事。”
楼厌道:“魔尊身边有左右两个护法,修为都在元婴,趋近于半步化神。几天之前,左护法来南海处理妖乱,不知怎么,突然失踪了。”
谢星摇:“悄无声息?”
“没错。”
楼厌点头:“我们找不到他的行踪,传讯符用过,搜魂术试过,全都毫无回应。”
这就奇怪了。
半步化神的修为,能一式开山。
这位左护法就算出了意外、遇上什么妖魔邪祟,以他的实力,在缠斗时定会惹出阵阵灵力震荡,不至于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种情况……”
温泊雪若有所思:“会不会和幽都的九重琉璃塔一样,他也坠入了一个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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