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醒了,小娘子慌忙后仰,把自己右手往后一收。
却又马上微微俯过身来,轻声问他:“郎君能听见吗?”
萧屹想开口,然而一口气没缓上来,侧头弓身猛咳几声。
那小娘子就赶紧来扶住他,一边说着:“不急不急,郎君不要说话,点头摇头就行。”
萧屹躺回去,思绪渐渐回笼,视线也不再模糊。他转头看了一圈,明白了自己处境,应该是这小娘子救了他。
萧屹看着眼前的小娘子,心中诧异。
她荆钗布裙,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就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小闺女,但是见到他这个鬼样子居然如此镇静,甚至现在还稳稳扶着他。
“郎君放心,你现在很安全,我们一定会救你的。”她垂着眼看他,长长的眼睫微颤几下,语气轻柔却笃定,“只是有一件事,请据实以告。”
萧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娘子请问。”
“会不会有人追查你?”
萧屹一愣,万没想到她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她的神色冷静,微乱的髻发被昏暗的烛火镀了一层暖呼呼、毛茸茸的光,一种温柔又平和,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想要相信的光。
我可能是撞到脑袋了,萧屹心想。
因为此时,他居然无端地相信,就算他说是黑白无常在追杀他,这位小娘子也会像她承诺的那般——救他。
萧屹看进她澄澈的眼睛,点点头。
小娘子便也点点头。
她沉吟了片刻,眉眼悠悠舒展开来,郑重说道:“如此,郎君不要担心,交给我吧。”
关鹤谣起身,就见掬月正疯狂摇头,“小娘子…娘子,这!我们…… !”
“掬月,听我说。”关鹤谣捋捋小丫头额头的乱发,“你现在出府去。今夜应是乔婆子值班,你就说二娘子吃坏了肚子要去请郎中。”
关鹤谣细细嘱咐:“记住,多跑几条街,找一个不认识我们的郎中,说家里阿姐和姐夫打架见了血,让他带上伤药赶紧过来。”
“绝不可以找铃医,只找坐堂的郎中。”铃医居无定所,走街串巷地给人治病,之后无法追踪。
“你直接把郎中带进屋里,就把门插上。之后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你一句话都不要说。听明白了吗?一句话都不要说!只顾装成害怕的样子就好。”
面对掬月,关鹤谣从未有过这般正言厉色的时候。
反常的事态,反常的小娘子,倒是负负得正,让掬月冷静下来。她总是相信自家小娘子的,小娘子总是有办法的,她便颤着手接过钱袋,重重地点了点头。
关鹤谣让她把该说的话复述一遍,没什么错处,就让她赶紧出府。
掬月一走,关鹤谣就忙开了,去厨房生火烧水,准备布巾和床单,又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衣服。
萧屹头昏脑胀,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地看着她进进出出。
再一睁开眼,就见关鹤谣手持一把匕首,径直走向自己。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关鹤谣僵在原地,心中埋怨这郎君怎么早不睁眼,晚不睁眼,偏偏这时候睁。
显得她…她这也太像图谋不轨的时候被人抓包了。
怎么办,怎么办?
来一招孟德献刀?
郎君您看我这把七星宝匕首?
自然是不成的,她也没有曹老板那么过硬的心理素质。她本来也是要实话实说的,只是这话确实不好开口。
“郎君…怕要再受些苦,我们必须让郎中相信,你、你是被我用匕首刺伤的。”
萧屹明白了。
小娘子的意思是“劳您让我再捅一刀。”
他受剑伤,若是贸然就医,追查的人只需盘问全城郎中,就能把他揪出来。这是要演一出障眼法,既可以给他请郎中治伤,又能自保。
真可算得上心思缜密,临危不乱。
萧屹点点头,“牵累小娘子了,动手吧。”
关鹤谣有点诧异。
这郎君出场方式劲爆,让她本以为这是个放荡不羁的江湖少侠,或者冷心杀手之类的,没想到是个正经有礼的。
而且聪明!跟得上她这么陡的思路!
“倒不用这么着急,掬月得跑好几条街呢。晚点扎,你少疼一会儿。”
关鹤谣怕他又昏过去,等下扎的时候撑不住,索性坐在床边和他聊天。
“我叫关鹤谣,仙鹤的鹤,歌谣的谣。”女子闺名实不该如此轻易告人,但这般生死关头,关鹤谣怎么可能拿乔造作?
萧屹却是想的更多,知道他的身份对这小娘子只百害无一利。他本可以顺口编八百个假名,只是看着她笑盈盈的眸子,忽然不忍心相欺。
关鹤谣懂了他这一瞬的迟疑,她什么都没有再问,只自顾自说道:
“郎君是从玉兰树上掉下来的,叫你玉兰吧!”
“……某是从墙头掉下来的。”
“阿墙?大头?”
“……”
“嗯…玉兰玉兰,要不叫就…兰家哥哥?”
叠词词,恶心心!
吞吞吐吐说出这个符合此世风俗的称呼,关鹤谣自己却先起一身鸡皮疙瘩。
要了命了,真算心理年龄,这郎君说不定比她还小呢!
她不禁第九百二十八次腹诽宋人称呼真嗲真肉麻,每天“哥哥”“姐姐”“郎君”“娘子”叫个不停,有时候让她这个现世人都老脸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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