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澜说他已经无恙,行动自如,我信他。”
前一秒还风仪高华的亲王,居然就自己扯了发冠,扒拉扒拉衣领,直接瘫在了太师椅上,嘀咕着什么“好困好累,不想朝会”。
关策叹气,接住他随手扔来的进贤冠,端端正正摆在一旁,“恐怕只是行动如常而已,真的禁得起金明池折腾一番吗?”
赵锦揉揉眉心,认真思索了一下,而后点点头,“他的身板,我看禁得起。”
“……”
“他上了岸还能追着你打好几圈,信不信?”赵锦伸出五指,语气跃跃欲试,“赌?就赌五两!”
他本就眼尾细长,此时又微微上挑,被绯袍衬得更显出几分艳色来,是能惑人心的好容貌。
但是关策不为所动。
这个赌徒!
关策无语凝噎,他为义堂兄和亲表哥操碎了心。他们俩倒好,一个是肉.体上压迫,一个是钱财上压榨。
他是疯了才和他赌这局!
赢了丢五两银子,输了白挨一顿打。
真当他是傻子吗?!
堂堂一个皇子,从小到大从他这里赢走多少好吃的,好玩的?
悲从中来,关策抡起那发冠又朝他扔了回去。
赵锦接住发冠,被表弟的怨愤逗得仰头哈哈大笑,差点把太师椅带倒。
豪放的笑声渐收,他低着头哼哼笑着,百无聊赖地抚着冠上细纱,忽然吟道:“良相头上进贤冠,猛将腰间大羽箭。”
仍是那轻佻慵懒的声音,却莫名的让人心静。
“松澜是猛将,你不要担心。”
赵锦缓缓坐直,“况且有时,阿策,必须得赌一把。他自然可以明日就回府,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大哥那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怕是松澜前脚刚进门,大哥后脚就吊着胳膊赶来讨要说法。”
“穆郡王又没有证据。”
“只要验明松澜腹有剑伤,大哥就可以借题发挥哭到御前去。”想起自己的戏精大哥,赵锦脑仁都疼,“没有证据又如何,巫蛊之祸里有像样的证据吗?不过三人成虎,最后竟至……”
“哥——!”虽知他向来不着调,可他竟然忽扯出这汉武帝疑心杀子的故事,还是把关策吓得颤着声扑过来。
赵锦一笑,禁了口,闭目养神,思绪飘远。
今年邪门的很,北边地都还没化冻,却连降暴雨。
这样下去,耽误了春耕都是小事,就怕黄河再出事。
横陇埽决口也不过才过去十余年,当年浮尸千里,毁田万顷的惨状,至今仍让河北两路诸州县心有余悸。
因这连日暴雨,户部、工部、司农寺提心吊胆。水部郎中李彝看着每日传来的水则数据,比照着历年水历,愁得饭都吃不下。
偏那一位,高坐文德殿,今日朝会想的仍是驾幸金明池游玩之事。
“阿策,澶州的水已经淹过第二则了。”
江河湖泊,皆立“水则”石碑记录水位,“则”为“准则”也。
澶州境内的黄河水则碑,自上到下划分七则。
水至第一则,“高低田俱无恙”。
水至第二则,“极低田淹”。
而如今,水已过第二则(1)。
“极低田淹”,短短四个字,背后是多少无辜黎民流离失所,多少良田阡陌毁于一旦。
兄弟俩一时无语。
“行啦!先吃饭去。”赵锦叹一口气,起身伸懒腰,拽着关策往偏厅走,“你小子真不会疼人,哥哥我四更天就出门,到现在朝食都没吃呢。”
“不是说,带漏院里供给果子酒水吗?”
“难吃死了,我宁愿饿死。”赵锦皱起脸,“阿策莫不是没听说过‘翰林院文章,军器库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这都是京城里最有名无实的玩意儿。”
光禄寺应该真的尽力了,可是翻来覆去就是那老几样(2)。
看他脸上嫌弃和眼下青色,这几日胖了两斤的关策幸灾乐祸极了,“我怎么不疼哥哥,给你带好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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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府中自早备好丰盛饭菜等着赵锦,又把关策带来的几样吃食一并上了。
关策在家已用过朝食,只是作陪,拣几口小菜、糕饼吃。
“你这焦面好喝,又香又细。”赵锦凤眼发亮,“带漏院外这两几天也有卖焦面的,看着就粗糙,肯定没你这个好。礼部那几位还天天买,我听他们说话都觉得拉嗓子。”
关策昨日听了阿达炫耀他喝的油焦面,一时嘴馋,特意让关鹤谣夕食也做了一些。
“府里厨娘新制的。”他说着推给赵锦一罐酒煎羊,“你再尝尝这个。”
取羊腿最中间的肉小火焯水,直到肉中血水全被逼出,如此羊肉才能不腥不膻不腻。加豆蔻、茴香、花椒等入砂锅炖煮,待到羊肉炖得软烂,再加酒大火收汁,便成了一品“酒煎羊”。
这也是关鹤谣昨晚做的,炖菜第二天滋味更佳。羊肉软糯足味,入口即化,浸着浅浅酒香,赵锦连声赞“鲜”,又疑惑“羊肉味怎如此醇厚?”
“也是府里厨娘新制的,她说用羊羔酒炖的。”
常人做酒煎羊,爱用黄酒,关鹤谣却用了“羊羔酒”。
羊羔酒是一种奇酒——真的以羊羔肉酿酒。选上好的糯米、肥羔羊肉和杏仁同酿,也有加木香或是水果的,味极甘滑,大补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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