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陪着你。”沉稳的心跳和嗓音一同响在关鹤谣耳边。
“阿鸢向来聪慧,怎么忘了那断线的纸鸢,不是也连着一截线?你做那纸鸢,我便做那截线。”
萧屹没有丝毫犹豫。
“无论是坠到繁花间,还是坠到沟渠里,我们都在一起。”
他怀中的人半晌没有说话,却有眼泪濡湿了萧屹衣襟。
“……真爱哭。”一声温和又无奈的叹息。
“我这是流口水了!”脑袋蹭来蹭去地抽搭着狡辩,关鹤谣娇过便又要傲,“谁让、谁让你打扰我做松花团团?我要吃团团!”
仍带着哭腔的诉求听起来好不可怜,“我吃松花团团,你不许吃!”
她又一次被萧屹逮到哭鼻子,有些气恼。且被他抱着哄小孩一般哄,想起那手掌在她后背摩梭着安抚的温暖,又很害羞。
于是关鹤谣例行恼羞成怒,身子一扭,拎起那可怜的松花面团就开始迫害。
她吭哧吭哧地揪出一个个丑不拉几的小面疙瘩,“你吃毛脚团团!”心里想的是“谁让你一天对我毛手毛脚的。”
萧屹不禁失笑。
他誊过关鹤谣写的食谱,自然知道“松花团团”和所谓的“毛脚团团”其实是一样东西。只是松花团团是搓成滚圆,而毛脚团团是随形揪出,不用搓圆而已。(1)
不知道心上人这是突然闹了什么别扭,偏不给他吃松花团团,萧屹却感到她心情已经转好,只得和她一同揪起那面团来。
关鹤谣突然愣住。
面团被她一手捧在胸前,而萧屹修长的手指正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掐在那圆润又软腻的面团上,还抬头认真问她:“这样可以吗?”
不可以——!!!
又好像很可以——!!!
关鹤谣整个人都不好了。
刚还微红的脸瞬间爆红,她扑腾着跳下灶台将面团塞到萧屹手里,“你、你继续。”随后快步走到配菜桌边背对着他。
她掩饰般拿起一把小刀,又匆匆捻起一个芋头,然而她的手微微抖着,一时竟无法平复。
关鹤谣做贼一般回头,就见萧屹还在对付那面团,硬朗的下颌线条充分显示出他此时的严肃态度。
真遭不住。
深吸一口气,她在心中无数次唾弃自己的邪恶念头,这才开始削芋头。
有了这样的插曲,关鹤谣哪里还有心情去搓什么劳什子团团?她现在根本看不得萧屹和面团同时出现在视野里,一把抢过他揪的面疙瘩就下锅煮了。
很快,两人就一人捧着一碗毛脚团团。
因为是加红糖煮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鹅黄小疙瘩就浸在红褐色的鲜亮糖水里。米白的芋头块先下了锅,早被煮得绵软,一半儿都溶到了碗底。浇上一勺蜜渍桂花,关鹤谣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
毛脚团团的好味道可不会因形状而改变,沁着松香,又滑又软,很有嚼劲。而芋头则是完全不同的粉粉糯糯,它在红糖和蜜糖的包围之中都毫不逊色,仍然坚守着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甜。虽然直到最后才被舌尖捕获,却更绵长而含蓄。
一勺团团,一勺芋头,一勺蔗糖香混着桂花香的清润糖水……甜食最抚慰人心,横亘在关鹤谣心头那一点点感伤,不知不觉中就被美色和美食打得烟消云散了。
既然萧屹终于尝到了松花粉的滋味,两人就又说起以之浸酒的事情。
“松花粉微苦,该用一些清甜的酒相合,”萧屹想了想说:“酒味也不宜太浓,否则会遮掩松香。”
关鹤谣点头,作为甲方提着要求,“我喜欢这黄色——”她一噎,低头一看,你看这个碗它又大又圆,就像这团团又软又黄……真的好黄啊。
“咳咳,我的意思是,最好用清酒,这样还能保留松花粉的鹅黄色。”
萧屹觉得有理,沉吟着给出了几个酒名。关鹤谣却只顾看着他思考时,一下下轻扣在碗沿的食指,骨节分明,筋脉优美,灵巧又有力。
怎么会有人的手这么好看……
“啊?”她如梦初醒,“你再说一遍,我没记住……”
萧屹见她神色恍惚,以为她仍为身世所苦,于是将人拉起来向书房走去,“我写给你。”
两人吃完夕食才来厨房煮甜汤,此时天色已暗。
萧屹仍一心想着如何开解关鹤谣,“我还未曾与你说过我的身世。我出生于金陵西郊一户人家,父母祖上皆是普通农户。我齿序为五,你便该知我上面还有四位哥哥。”
他的声音融在夜色中,也染上几分少见的阴沉。
“五个儿郎啊,真是能要了贫苦人家的命。”
关鹤谣便停住偷偷摆弄他手指的轻佻举动,怔怔看向他苦笑着的侧脸。
“说来也奇怪,据说…我阿娘年轻时卜过卦,说她此生得四子,本来是极准的卦,谁也没想到她年过不惑又生下了我。她生我时被折腾得九死一生,落下了不少病,我也不怨她不喜欢我。五岁时,我偶然听得爹娘说要将我卖了,才知道…本来我一出生,他们就准备把我溺死——”
关鹤谣脚下猛然一跄。
溺死。
两个字,如两柄钢刃,一左一右刺入她最脆弱的肋骨。
“五哥……”她心疼地说不出别的话。
一个五岁的孩子,得知父母曾要杀死自己,得知自己从未被爱过,被期待过,该有多害怕,多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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