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鹤谣讶然莞尔,“龚郎君真是火眼金睛!”
果然艺术家就是比常人敏锐一些!
她确实是这样做的。
因为,金陵城里立夏要吃“三鲜”。
关鹤谣来了这物资匮乏的古代,没有蔬菜大棚,没有冷链运输,自然是不再做那冬天吃西瓜、随时随地撸海鲜、下个楼就能买到七、八十种乳制品的美梦,反而生出了极其真挚的“敬天惜物”情怀。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每一株植物的生长,每一个果实的成熟,每一只新出生的小兽,都是要静下心来期待的馈赠。四季的齿轮严丝合缝地转动,人力无法干扰其分毫。急不得,燥不得,只能等着它悄悄地将应时食材送入手中,再怀着敬意细细烹调。
“三鲜”究竟是哪三鲜众说纷纭,关鹤谣只挑选了合适做成菜肴的,算是吃个开心。比如从“木三鲜”的梅子、杏子、樱桃中选了梅,从“水三鲜”的鲥鱼、茭白和河虾中选了茭白。(1)
但这只是她自己一个乞求好运的小心思,并没想以其作为噱头,居然被看出来了。
龚成业这么一说,其他三人终于反应过来,纷纷店家夸赞奇巧心思。
“不过是投机取巧,选了些好入菜的,”关鹤谣这般说着说着,自己也憋不住笑道:“也都是低价的。妾自然希望能为诸位奉上鲥鱼之类的鲜味,只是目前小店刚刚起步,难免左支右绌,郎君们过些时日再来,也许有更好的食材。”
“现在就很好了。”一位郎君尝了一口茭白道:“鲥鱼爱鳞,一旦触网,为了保护鳞片便一动不动,只等被人捕捞。护鳞忘惜命,着实愚蠢,还不如这水边恣意丛生的茭白。小娘子做此菜,一定是要劝勉我等就算误落尘网中,也要尽力冲破桎梏,方能得返自然啊!”
关鹤谣脸上:恰到好处的认同微笑。
关鹤谣心中:???我不是我没有啊!
宁吃鲥鱼一口,不吃草鱼一篓。鲥鱼那么好吃,又昂贵,能卖她当然想卖。
最好生涯梅子雨,春江穿柳卖鲥鱼。
这是应季的极致美味啊!
“原来如此,方兄说得有理。看来每一道菜都暗藏玄机啊。”
陈珪指向紫苏姜,“比如这道紫苏姜,醋之酸,糖之甘,盐之咸,姜与紫苏之苦、辛。一碟小菜,却集齐酸、辛、咸、苦、甘人生五味,居然有了丝丝缕缕禅意。实在难得,实在难得啊!”
“那这腌香椿岂不是愿人如上古八千椿,长生无极?”
关鹤谣:……你们开心就好。
她估计其他人是不甘心被龚成业装到,赶紧你争我赶掉书袋。
虽说挺可爱的,但好好吃饭别想那么多了少年们。
你们看看门口正嗦着骨头的刘雷子,他那简单的快乐也惹人向往啊!
文化人有时候可忒麻烦,其实于厨师来说,绝大多数时候一句“好吃”就足够了。
陪着他们围一桌菜做阅读理解也没什么意思,关鹤谣转头就想溜。
毕竟一个戏剧效果直接拉满的刘雷子,一群说着“慕名而来”的翩翩郎君,已经为小店又招揽进几位顾客。
“这一桌菜至臻完美,只可惜——”
刚要去招待其他顾客的关鹤谣光速掉头,“郎君有何指教?”
她急切的模样倒是让陈珪不好意思起来,忙道:“不是菜肴的问题,而是这酒,着实配不上小娘子的手艺。某可还记得小娘子说过的松花酒呢。”
虽然菜没问题,关鹤谣却没有被宽慰到,因她知道,陈珪说得很对。
时人嗜酒,食肆酒楼里都尤其重视酒水品质,否则八仙楼的大掌柜怎么会一大早就赶往酒坊?
她只能愧答:“实不相瞒,妾对水酒一窍不通。这食肆开得匆忙,也没时间亲自去酒坊尝试大酒,只能请自家伙计去脚店打了些小酒来。”
冬日酿造,候夏而出的称为“大酒”。
而在春秋之间,随酿随卖的是“小酒”(1)。
大酒蛰伏一冬,且用当年新米,自然比那些只酿十来天就启坛的小酒品质好,种类亦是繁多。
“无妨无妨,有了好酒也只是锦上添花。这么好的饭菜,就着隔年的酸酒某也吃得下!”
铺中人都被逗乐,笑声却被外面乍起的喧闹压住。关鹤谣一怔,以为发生什么意外,急急走到门槛去看——
铺子外一队十来人,而领头的那人,不是云太夫人的婢子春苗又是谁?
“给关小娘子道喜,恭祝开张大吉!”春苗满面笑容上前。
“原来是春苗姐姐!”关鹤谣牵住她手,“姐姐快请进吃些茶点。”
春苗摇摇头,往身后一指,“哪敢劳烦小娘子招待?妾今日是受我家三娘子所托,送来些贺礼。”
只见那些家丁,有抬着布匹的,有扛着树苗的,最后竟有驾着一辆驴车的,车上堆满了一尺多高的酒坛子。家丁们各个穿着整洁喜庆,礼物上也尽是红绸装饰,远远看去红红火火一片,引得无数人驻足观看。
春苗高声唱到:“信国公府三娘子贺关小娘子开张之喜,祝福星照,祝门庭闹,兴业长新!特送关小娘子亲绘图画一卷,各色布料二十匹,玉兰树两株,瀛玉酒二十坛、流霞酒二十坛、千日春酒二十坛。”
“信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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