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一切都像是被撕裂天际的闪电照亮, 永远炫烈如白昼。
当时真实的情况是, 萧屹奋力将船停住,把孩子塞到黑斗篷娘子——也就是刘春花手里之后便去拉萧大闯。
萧大闯被魏珊儿的抵死反抗激怒,正对她拳打脚踢。
刘春花没有像魏珊儿方才维护她那样挺身而出,而是缩在原地根本不敢动。
凭瘦弱的萧屹一人之力拉不住萧大闯,几下就被他凭着疯劲儿狠狠甩在船板上。
随后萧大闯趁着其余两人都动弹不得之际, 狠声威胁刘春花交出孩子。
被吓破胆的刘春花没有一丝抵抗,她甚至没有去抱抱那正哇哇啼哭的孩子,就那样让他将孩子拎走了。
孩子被发疯的萧大闯扔入了河里。
关鹤谣猛然一抖,仿佛这具身体还记得那深秋河水的冰冷。
见状,萧屹轻揽住她。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紧紧靠到一起,一如那个风雨飘摇的秋夜。
“我欲去救……阿鸢,却被萧大闯拦住,便与他厮打起来。”
萧屹记得很清楚,就是在那一刻,天边雷电交加,风云突变。
本来还维持着表面平静的河水就像忽然孕生出巨龙,骤起狂浪。
与岸边不到一丈远的小船,仿佛被卷进海啸一般猛烈地晃动。
那声惊恐的嚎叫又在他耳边回响。
半晌,耳中轰鸣消散。
“我把他推下了河。”
萧屹平静地说道。
关鹤谣蓦然捂住震颤的心口。
“然后我入水去救阿鸢,幸好很快就抓住了她。”
说着,他下意识紧紧握住关鹤谣的手。仍是难以想象自己少时的举动,在经年之后得到了怎样珍贵的善报。
只是接下来的话,越来越难开口。
看着义父赤红的眼睛,萧屹恻然心痛。
逆着水流,他抱着小娃娃拼命往回游。奈何风浪太急天太暗,根本不能视物,唯耳边是两位娘子的焦灼哭喊。
“孩子——!我的孩子!”
“大娘子,您慢点!”
“小郎君,快!快抓住我!”
有炽亮的闪电劈过,萧屹隐约看见魏珊儿探出大半个身子来抓他。
近了,很近了。
他抱紧已经晕过去的孩子奋力蹬水。
可又一个激浪迎面打来,他猛呛几口,再出水时却只听见刘春花一声“大娘子——”的尖叫。
相同的、带着哭腔的嗓音重叠着,打断了萧屹艰难的讲述,也将他带出回忆。
刘春花忽然嚎啕,本已被扶着坐好的她又伏到地上,转眼泪如雨下。
“我的大娘子啊——!将军,当时、当时船颠得太猛……都是奴婢的错啊!都怪我没有拉住她呀!她一时没抓住,就、就——”
剩下的话自不必再说,说了也只是生生撕开伤口,落一个血肉模糊。
关潜闭上眼,热泪滚滚。
听着刘春花的哭诉,萧屹握紧了拳头。
他将关鹤谣送回刘春花手上,转身要去救魏珊儿,却只是徒劳,而他自己也耗尽气力被水流冲走。
他没有想到——他没能救起的,是他心上人的娘亲,也正是他义父心心念念,为之肝肠寸断之人。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他苏醒时看到的救命恩人明明那么年轻英俊,却有着一双仿佛失去一切的、死气沉沉的眼睛。
萧屹沉默着跪到关潜身边,哽咽着想要开口。
十多年光阴,在这一瞬全部倒转。
他又成了那个刚被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男孩,委屈又懊悔。
关潜明白了义子还未出口的话。
“松澜,怎么能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怎么能怪你?这么多年,为父只知你是救人掉到河里,却不知……这也是我们的缘分。”
他沉声说完,又看向仍在哭泣的刘春花。
“春花,你也没有错。”
关鹤谣眼眶通红,终于理解自己见证了一个怎样令人心碎的故事。
她是亲历者,也是旁观者。
她静坐在秋日斜晖中,听着关潜从灵魂深处剜出一个又一个带血的字。
“都是我的错。”
“是我轻率鲁莽,急于求成,反倒害死了珊儿。”
“可怜她最后还遭逢那些磨难……我……”
他再难承受一般捂住脸颊,关鹤谣看到他额角暴起的血管,破碎如同他的语句。
院中只剩一片低泣。
忽然,关潜转向萧屹,眼中光芒期期,“她看到、看到你救下……”
那泪波一转,流转到关鹤谣这里。
萧屹慌忙点头。
他急切地仰头解释,说他当时抱着关鹤谣已游到离船很近,船上人必然能看到的。
“刘娘子。”萧屹轻声促请着另一个证人的支持,以求义父安心。
刘春花也点头,“看到了,我们都看到了,看到小娘子被郎君救下了。”
两人都没有忍心说的是——最后的最后,那位母亲挣扎在冰冷的波浪中时,她确实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被萧屹送到了乳娘怀里。
关潜静默良久,低低说了一句“那就好。”
就是这三个字,让关鹤谣终于没忍住,潸然泪下。
“别哭,好孩子。”关潜叹息着看向她。
那张与心爱之人相似的脸哭起来,让他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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