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几不蔽体的破败粗布。
再抬起头,仿佛转换到了不同的场景。
这一次,刘春花也穿着厚实好看的衣料。而那个人仍着翠烟色,正抱着孩子温柔地哄着。
“春花,你知道吗?”
她脸上是全然的欣喜和信任,“二郎说了,会把这孩子当成自己女儿一般。”
“那可真好。”
刘春花笑着回应她,心中却在嗤笑: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两个娘子依旧不休的讨论将刘春花拉出回忆。
刘春花默默咬紧了牙。
她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最后,竟还是如了她的愿……
*——*——*
“进来罢。”
掬月应声推门而入,就见关鹤谣仍懒洋洋倚在床头,围着一圈儿被子朝她招手。
她霎时十分懊恼。
食肆十日才歇这么一日,小娘子最近又似是总休息不好,自己不该打扰她的。
掬月这便要退出去,关鹤谣拦住她,“不打紧,我早起了。是小胡把上旬的账送来了?”
掬月点点头坐到床边,将账本递给她,又说了自己将哪些工钱和进货钱结给了他,两人就这么对了一会儿账。
掬月聪慧,凡事都学得很快。
再过几天就是冬至,关鹤谣再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也难免受了些影响。
白日里心慌意乱,夜里则是睡多久都不解乏,然后第二天又是昏昏沉沉的。她这样精神不济,多亏掬月机灵又懂事,在一旁帮衬了不少。
“明日去慈幼局的东西我也备好了。”掬月一笑,“孩子们想学汤圆很久了,这回肯定开心。”
“只是下雪了,明日怕是天寒路——”
“下雪了?”关鹤谣闻言,一掀被子就下了地。
这可是今冬的初雪呢。
“下个雪小娘子怎么这么高兴。”
掬月追两步给关鹤谣披上小袄,后者看到她小脸上的嫌弃,忍俊不禁。
“对,小掬月不喜欢下雪来着。”
掬月撇撇嘴,无声表示赞同——她确实很不喜欢下雪,一下雪她就心慌难受。
关鹤谣觉得她是因为幼时家贫,对寒冷有种天然的抗拒。
毕竟瑞雪不一定真的预兆数个月之后的丰年,但肯定能保证接下来几天之内的冰冷和不便。
“五哥不喜欢下雨,你不喜欢下雪,你们可真是——”
关鹤谣笑这两人还挺配套的。
掀开窗板,她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夹着雪花的北风霎时切进温暖的室内。
关鹤谣畏寒地缩了一下,而后伸出手去。
南方不比北方,冬天也是雨比雪多,整个冬天都没几场雪,更别提鹅毛大雪。
这里的雪总是更秀气些,小小的、柔柔的,一朵接着一朵落在她掌心。
关鹤谣忽问:“库房里还有山药吧?”
得到肯定回答后,她满意点点头,“那正好,我们做‘一捧雪’来吃。”
这名字太好听,掬月马上来了兴趣,缠着关鹤谣讲一讲。
“有一个白玉雕成的稀世玉杯,名叫‘一捧雪’。这玉杯不仅夏日无冰自凉,冬日无火自温。而且一斟入美酒,就会出现雪花飞舞的奇景。”(1)
掬月听得嘴都合不拢,“真的有这样的杯子吗?!”
关鹤谣看着她震惊的样子坏笑,一大早就达成了每日逗孩子任务。
故事自然是个骗人的传奇故事,但是名叫“一捧雪”的小吃是真实存在的。
“只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跟你爱吃的八宝山药差不多。”
关鹤谣讲了做法,无非就是山药泥加油脂、核桃仁拌炒,再入大碗定型,最后扣出来浇上糖浆。
甚至比八宝山药还简单,堪称质朴。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失望?”
掬月摇头,“虽然做法简单,但是名字真的好好听呀!你不是总说菜名也是菜的一部分,也很重要吗?我们要是挂牌卖这道菜,肯定会有许多人买的。只要能卖出去,就成功了一半!”
关鹤谣非常欣慰。
孺子可教,很有奸商的潜质!
“就是这个道理,名字一定要吸引人!而且有时候一字之差,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关鹤谣沉吟道:“除了一捧雪,还有道点心叫‘一锭雪香酥’的。”
一“捧”雪——听起来就是柔和浪漫,让人眼前浮现出妙龄少女在雪间玩耍的美景。这道点心的口感也是轻而软的,一如手上积起的雪花。
一“锭”雪——莫名就带着些敦厚老实。做法也是将炒熟的粳米粉、糖冬瓜、蜂蜜混合之后入模子压出银锭的形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量词,真是中文里最博大精深的一个知识点。
它让本就无比优美的中文更加深刻而广博,也让学习中文的外国人更加绝望。
关鹤谣没法把话说得太死,可起码在她了解的几种语言中,再没有哪一种,有这样丰富的量词系统。
只改一个字,意境和情绪就可能全变。
一簇雪,一片雪,一树雪,一江雪……
她在心中随口组词的功夫,细小的雪花已融化成水滴,挂在她掌心的脉络上,将落未落。
冰凉凉、亮晶晶的水滴,像是雪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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