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尽可利用所有人,尽可将所有人当作垫脚石,尽可将所有人随意丢弃。”
他说:“之后的事,我来摆平。”
安尘池垂着眼睫,沉重的血珠顺着眉峰、眼窝,坠坠地落下去,溅在掌门的一角衣袂。
含着温热的唇齿一张一合,声音被口腔里的血搅得含混不清,问:“包括您?”
掌门听到她声音低切,虚弱得字音都模糊起来,迟疑了一下,“什么?”
于是安尘池的喉咙动了动,咽下那口血,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叫他听得更清楚。
“我说,”她道,“包括您,也是我的附庸,也可供我随意利用,随意丢弃,是吗?”
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
偏偏安尘池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如常,微抬的眼睛显出谦逊的意味来。
掌门收回手来,拂袖抹去指尖血珠,负手而立,说道:“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表明,他应该担心的不是安尘池会为情所困。
他应该担心的是——安尘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百年过去了,也没有个中意的人。
原本掌门深思熟虑,将自己友人的小儿子介绍给了安尘池,两人一同长大,彼此熟悉,情谊深厚,对方屡次暗示要结为道侣一事,结果安尘池全然不为所动,他一问才知道,原来那也就只是对方的一厢情愿,就算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安尘池对那人连一点儿情愫也没有。
安尘池似乎对所有人都有意,又似乎对所有人都无意,她对俗世不感兴趣,也没有想过要刻意去接近谁,深居绊云峰,与世无争,如此下去,别说绝情了,连情都无处可生。
掌门提及此事,安尘池也只是淡淡说道:“全凭师尊安排。”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那个青年失足落入绊云峰。
他因脑袋受到冲击而失忆,懵懵懂懂的,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他就像坠崖之人,抓着一个支撑点紧紧不放,这个世界的洪流对他来说实在太汹涌,他还无力抵挡,也不愿就此随波逐流,因着那心底生出的不安,他对安尘池反而产生了依赖。
安尘池对龙祁的兴趣,起源于他对她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吸引力。
她说不清那种吸引力来源于何处,但这和掌门口中形容的“好感”很像,她想,这应该是好的,于是她一边循着那吸引力,顺藤摸瓜地探究,一边默许了龙祁继续留在她的洞府。
安尘池对龙祁产生了进一步的兴趣,是因为另一件事情。
内门试炼的前夜,其他峰正巧送来了灵酒,龙祁喝得酩酊大醉,安尘池见他已经有些晕晕乎乎了,也就放下了酒杯,他们两个之中总有一个要清醒着,而她向来喜欢掌握主导权。
龙祁口齿不清地说了一些胡话,说了掌门如何严苛,说了其他弟子如何刻薄。
安尘池听着,顺手在洞府周围布下阵法,免得这些话被有心之人听去,当作把柄。
她布好了阵法,转过视线,便瞧见龙祁已经抬起头来,半睁着眼睛,端详她的神色。
安尘池问:“怎么了?”
龙祁说:“为......为什么,你的好感度一点也没有提高?”
“好感度?”安尘池还以为他在说胡话,耐心地追问道,“那是什么?”
“就是——就是你对我的好感。”龙祁绞尽脑汁想了一阵,“你愿意为我付出多少。”
安尘池说:“我如今对你的好感是多少?”
龙祁沉默了一下,“50。”
安尘池又问:“你想要多少?”
龙祁说:“当然是100啊,100就代表我已经成功攻略你了。”
安尘池虽然不理解这种数值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一个清醒的人是不会和一个醉鬼计较的,她一只手托住脸颊,另一只手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问道:“如今数值是多少?”
“100!”龙祁又惊又喜,“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点小诡计罢了。”安尘池说道,“你很开心吗?”
龙祁点头如捣蒜,末了,又问:“安师姐,你能一直维持这个数值吗?”
安尘池觉得有点好笑,“师弟如今还喜欢玩这样的游戏?可以,这并不难。”
是的,不难,她暗暗地想,如果这就是世人口中的“爱”,那么她很容易就能做到。
龙祁醒酒之后,什么都记不得了,安尘池也没有主动去问过他,只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那一共七柄神剑,她如今只能拔出初生、染尘、伤魂、伐罪这四柄剑,大概是因为她没办法彻底理解褚夭铸剑时的心境,所以她始终无法拔出绝念、开山、枯海这三柄剑。
安尘池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龙祁对自己有意,他有心,她也就放任,任其野草般滋生。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龙祁对她表露心迹。
她很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产生了一点惧意。
惧怕自己真的会步褚夭的后尘,惧怕自己真如师尊所说那般将他斩于剑下。
无论是从师姐弟的身份而言,还是从道侣的身份而言,她都不想将龙祁亲手杀死。
这种不受她控制而产生的惧意,没有任何预兆而产生的惧意,迫使安尘池开口拒绝了。
龙祁自然是失魂落魄。
那之后,安尘池发觉自己只要对龙祁产生一丝恶意,她心底就会生出愧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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