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弦稳住狂震不止的弓身,行至祝眠身后。此时的祝眠,再无还手余力。那柄作恶多端的刀,终究扎在他自己身上,染上他自己的血。
弓弦套住祝眠的脖颈,只需一次翻转绞缠,便可切下他的头颅。
春容半起身倾向前去,伸手握住弓弦,试图将弓弦拉得离他的脖颈远一些,再远一些。可她耗尽全部力气,亦难以拉动这根弓弦。弓弦割开她的手掌,血珠挂在弦上,在弓弦饱饮鲜血后,逐滴坠落。
姜弦站立着,垂首俯视着她,一石弓,凭她的力道,再耗多久都是徒劳无功。可她仍旧不知疲倦、不知疼痛般地向外拉扯。
“松手。”姜弦讥诮道,“我用弓弦绞杀,不仅会切下他的脑袋,也会切断你这双手。”
“兰夫人,”春容哀戚抬头,望着居高临下的姜弦,她不唤其名字,亦不唤其称号,只唤兰夫人,“你说过,不会在我面前杀了他。”
其声戚戚,如呜咽萧音。
姜弦握弓的手因这一句“兰夫人”稍松了片刻。
春容跪行向前些许,在姜弦怔神时,头探入弓弦内。她将脖颈紧贴祝眠脖颈,左肩紧贴祝眠右肩。
两人被同一张弓套住,血与血混合。
“退、回、去。”祝眠每吐出一字,便有鲜血自口中涌出,他偏了偏头,侧了侧身,想要与她分离。
可她仍紧紧贴着他:“若无我拖累,你就不会受伤。”短短时间内,他两度因为自己负伤,一次因她的毫无警觉,一次因她的自作聪明。
“倘若、你想知道是谁买了兰泽的命,”祝眠抬手掩住口鼻,以掌承接鲜血,他不愿这些血落在她的衣衫上。冬日寒冷,血污难清,无论是寒冷还是污浊,他都不愿意她受着。“她不能死。”
姜弦愕然,祝眠做人命买卖,从不过问来龙去脉,给足银子便动手,动手之前绝不多言。她从未想过从祝眠口中问出幕后凶手。却也不难理解。她空箭未能救下兰泽性命后,亦发誓封弓。可在查知凶手后,不照样破了禁,携弓找来?人总有为之破开惯例的存在,她为她的丈夫,他为他的妻子,并无二致。沉默片刻后,她撤去弓弦,出手点了春容穴道,将人妥善安置在一株大树旁。
“说罢。”姜弦半蹲在祝眠身前,手指捏住贯身而出的刃尖。即便他要耍花样,她只消扭动刀尖,刀刃搅碎脏腑,任华佗再世亦回天乏术。
第47章 困危局
春容因腿脚酸麻醒来。
睁开双眼的瞬间,她坐直了身子,四下顾盼,寻觅祝眠身影——无论生死,无论全尸或身首异处,她都要找到他。
待一垂眸,她看到腿脚酸麻的原因所在。
——祝眠正枕在她的腿上。
她哑然失笑,旋即悬着一颗心去探他的鼻息。气息虽是微弱,但万幸他还活着。她喜极而泣,俯身将额头贴在他的鬓上。虽不知姜弦为何放过他们,但活着就好。她将围巾解下,缠在他的脖颈间,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他醒来。
腿脚再如何酸麻不适,她也不动分毫,只怕扰了他休息。
等到后半夜时,祝眠苏醒。
“给我围着,你不冷吗?”祝眠有气无力地笑着。
春容恍恍惚惚,似是听到他在说话,又似是幻觉幻听,但她仍然回话:“你暖了,我便不觉得冷。”
祝眠动动脑袋,想要坐起身。觉察动静,她才完全确信,他是真的醒了。她小心翼翼将他半扶起身,令他靠在自己怀中。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还活着。”
“我不好奇原因,只庆幸你还活着。”
“这倒好,这不是件容易说清的事情,而我现在又没力气说太多废话。”
她听着他气若游丝,不由抬手轻掩他的嘴唇:“既是没有力气,又何必说这些。”
“人活着总是要说话的。倘若一言不发,和死人又有什么分别?”他抬起手,手指轻轻扒在她的腕子上,想要将她的手挪开,却也没什么力气。
“有人说你寡言少语,他们绝不认得你。你杀了兰泽,姜弦却能放过你,恐怕全靠这如簧巧舌。”她无奈握住他的手掌。
他笑:“没有。我没去过四君山庄。”
春容脸色微变,声色稍沉:“可姜弦却找到你头上。”
“倘若死在刀下的性命都算在我的头上,”他笑得更深,难免牵动伤口,咳了两声后继续说,“那些鸡鸭鱼、猪牛羊的亲朋好友们,也要来找我索命复仇。这样也好,这样今夜的饭菜便有了着落。”
听着逗趣之言,她却笑不出来。
离开银州城短短数日,已有四批人马寻来。苍梧剑阁八剑侠与千针百尺暂且不提,但林氏灭门之案与兰泽之死,皆是陈年往事,一个十二年难觅真相,一个五年间不知真凶。可就在短短数日内,真相谎言一同揭开,谢华君与姜弦先后赶来,只为取祝眠一人性命。
会是巧合?
还是阴谋?
宦娘与祝眠最后谈话时,将她支开。再见时,祝眠有了桩紧急的生意,随后带她同行,离开银州城。出城之后,为求速度,他们多行偏路,非是城池与城池间的官道,绕开了许多小城小镇。且去路途中有无数城镇,即便是熟知旻朝舆图的人,短时间内也猜不出他究竟要去哪里。更何况,四君山庄与宁州谢宅距此路途遥远,从收到消息到整装待发,再到获悉祝眠行踪赶至此地,远不止四五日可达。是有人在背后排布好了这一切,只等祝眠踏上这条险象环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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