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卵石小路上苔痕斑驳,的确容易滑倒,怀真不敢逞强,只得由几名宫女扶着,小心翼翼往前。
楼前青石阶上站着一人,青袍高髻,手持拂尘,正自笑吟吟地瞧着她,正是多日不见的元嘉。
怀真陡然看到她这副打扮,微微吃了一惊,李晄可没说她出家了。
“泱泱,好久不见!”她没事人似的打招呼。
怀真沉住气,回头吩咐姮娘等人先退下,待到院中变得静悄悄,她才抬起头冷冷盯着元嘉。
元嘉笑意更浓,举手投足间依旧妩媚动人,丝毫不像清修之人。
怀真莫名其妙,虽然心中有气,但却不想给她看低了,只得咬牙忍着,有些艰难地跳上三级台阶,蹦蹦跶跶进了前厅。
小厅布置颇为雅致,屏风案几和坐具皆是竹木所制,其上刻着莲花松柏等图样,博山炉中香烟袅袅,四壁悬着巨幅字画,皆是道家典籍。
到了此间,怀真心气渐平,正待开口,却瞥到南窗下的丛兰前站着一人,高大昂藏,黑袍棕发,双手抱臂,两眼如利箭般直直盯着她。
怀真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抓着拐杖的手颤抖不已,愕然道:“你怎么在……”
“嘘,”元嘉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揽住她的手臂,做了个噤声的姿势,悄声道:“他是来找我的,你来的不是时候。”
怀真望了望凶神恶煞的阿史德木措,又望了望气定神闲的元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元嘉扶她落座,含笑安抚了半天,又唤阿史德木措倒茶,他磨蹭半天,还是拎着茶壶捏了只瓷杯走了过来。
他泼泼洒洒地到了半杯茶,恶狠狠递了过来,怀真忙接住。
却听他极其不满道:“阿娘,你为何护着她?”
怀真的手一颤,茶水全浇在了胸衣里,目瞪口呆道:“你叫她什么?”
元嘉笑得前俯后仰,示意阿史德木措先坐下,对怀真解释道:“他是我第一任丈夫的小儿子,他父汗去世后才十来岁,是我护住了他的性命。”
怀真呆了半晌,总算明白过来,道:“他的汉字也是你教的?”
元嘉笑着拍了拍她的额头,赞许道:“脑瓜子还算机灵。”
怀真推开她的手,气呼呼道:“崔园的事,你不打算跟我解释吗?”
元嘉忍俊不禁道:“你呀,一看就是被董娘娘保护的太好了。宫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这般天真?还追着人要解释?”
怀真微微一震,心中似有所悟,却又感到无比失落。
元嘉敛起笑意,语重心长道:“后宫最多的就是尔虞我诈互相倾轧,要么你算计别人,要么被别人算计。可以没有害人之心,却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阿史德木措粗声粗气道:“孩儿就是一时疏忽,被这个臭丫头给算计了。”
元嘉瞟了他一眼,不悦道:“别打岔。”阿史德木措立刻噤声。
怀真冷着脸,默默咬着嘴唇,眼圈微微发红。
元嘉见此,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叹息道:“我错在利用你对亡母的思念,令你失望伤心,这是我的不对。”
怀真鼻子一酸,猛地别过了头。
“但我本意并不想伤害你,所以才给了你那条项链……”
“你还好意思提项链?”怀真转过头,怒道:“我差点就被皇后害死。”
“辛谧的事是个意外,”元嘉愧疚道:“我没想到她会背叛。”
辛谧的确是皇后的眼线,与和亲队伍中两名护卫一起监督元嘉,但没多久便被元嘉识破,一怒之下将她扔给了狩猎中获胜的突厥勇士,又在她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时巧施恩惠解救了她,让辛谧对她感恩戴德发誓效忠。
“她十年如一日的在我面前演着主仆情深的戏码,”元嘉苦笑道:“我竟然当真了,这才给了她可趁之机,把我给卖了,却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我以为你会和抱善同车同室,因此给了你项链,怕阿措抓错人。可是辛谧那条疯狗却要拉你下水,也许是为了让情势更乱,谁知道呢!”
怀真怔忪半天,欲言又止。
元嘉略带讥嘲道:“别怪我狠心,对待敌人可不能手软。你现在知道人心险恶了?瞧把你吓得。”
她抬手去搂怀真的肩,像是想要安慰她,可怀真不情愿地闪开了,她便也没有强求,颇为赞许道:“听说你和皇兄冰释前嫌了,我很欣慰。在春和宫时我好几次想劝你,但都知道说了也无济于事,好在你总算自己开窍了。傻瓜才会想和皇帝作对,你说是不是?”
怀真在回宫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临别时元嘉的话在耳畔回响,愈发加剧了她心底的不安。
‘等到时局动荡时,你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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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到底还是有意笼络谢珺,因此不久便将他擢升为左都候,令吏员二十八人,卫士三百八十三人,虽然还在羽林军中,但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
怀真的生辰如期而至,及笄礼由太常奉命督办,其规模与成美和抱善的不相上下。
及笄礼由皇后主持,元嘉也盛装出席,和永嘉一起率内外命妇进宫观礼,地点自然是在长秋宫的寿安殿。
这些时日长秋宫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要筹办怀真的及笄礼,一面要为抱善准备嫁妆,婚期虽然未定,但应该不会太远。
董婕妤过世后,宫中鲜少再有这样热闹的时候,大家难得一聚,少不得要左右寒暄呼朋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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