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珺过来时,看到的便是旌旗漫卷锣鼓震天,四下里群情激昂,喝彩声响彻云霄。
若非看到云鬟雾鬓流风裙裾的婢女们,他差点以为回到了营中校场。
由于葭葭添油加醋的一番转述,令素娥凄惶无助胆战心惊,只得向身边姐妹们哭诉,大家表面是姊妹情深悉心宽慰,但私下里却都升起兔死狐悲的恐惧,寻思着若想保住安生日子,须得引以为戒。
连素娥那样的贴身大宫女,公主都能说翻脸就翻脸,那她们这种小喽啰岂不是说驱逐就驱逐,因此个个如履薄冰,在看到谢珺到来时,真真比迎圣驾还要用心十倍。
因楚涟在怀真身边陪侍,所以婢女们便将姮娘找来,由她亲自带谢珺过去。
谢珺被这突如其来的殷勤搞得摸不着头脑,昨儿走的时候她们态度也没这么好呀!
他料想着怀真日理万机,恐怕无暇留意下人们的小心思,那么她们对他为何态度好转?莫不是昨儿在书室亲热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一念及此,便如饮了杯醇酒般,心中满是说不出的美妙滋味。
他本以为会感到羞耻,可意外的是竟只有得意,恨不得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他是怀真的男人。
以前耿耿于怀的名分清誉之类,在与她春风一度后全都化为泡影了。
不知不觉便到了台下,两边羽林卫中多是昔日同僚,此刻看到他满脸陶然春风得意的样子,都不禁面露微笑,眼中或揶揄或祝福或好奇,只是不便开口。
御前近侍上去传话后,很快便和陆琨一起下来亲迎,谢珺倒有些不好意思,拱手道谢,“有劳公车令,末将愧不敢当。”
陆琨抿着嘴笑,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我迎的不是校尉大人,而是长公主的驸马,以及我的一百金。”
“改日拿凭据来,我给你兑。”谢珺道。
“那不行,我得找殿下要,不然她知道了还以为我趁火打劫欺负你呢!她这个人,护起短来真要命。”陆琨轻声嘟囔道。
谢珺不由满心欢悦,不过一宿未见,却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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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没料到谢珺会来,但怀真说他是来谢恩的,何况这也不是他的地盘,总不能不让人来,于是不得不召见、赐座。
谢珺的座次自然在怀真旁边,只是身边人多眼杂,打过招呼之后,就各自正襟危坐,观看场中激烈的比赛。
他的心思浑然不在此间,等到傍晚收市鼓敲响后,他就得回营了。这一去怕是再难相见了,此次是秘密出兵,应该不会大张旗鼓地设祭送行。
他好几次偷眼看她,却见她的目光总是在往皇帝那边瞧,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另一边的卢娘才是她的心上人。
他看到她眼中满是挣扎,放在膝上的手将罗裙攥出了褶皱却丝毫未觉。
怀真心里正在犹豫要不要趁中场休息时进言,但当她看到皇帝全副身心扑在卢娘身上的样子,又不觉退缩了。
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都不占上风,他为何却要兴兵呢?
明明可以以逸待劳,等着燕王自己跳出来,再发令诸侯勤王,到时候各路大军就算只是为了向朝廷表忠心,也少不得一拥而上将叛乱扑灭。
皇帝心志如此坚定,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于他而言,燕王的确是心腹大患,只要燕王在一天,他就寝食难安。
所以,他以为争取到卢家的支持,便能趁着燕王未成气候将其一举诛灭?
她知道霍严定然是极力支持的,北军历来忠于皇帝,何况他们是亲家,当日皇帝能成事,少不得霍严的相助。而霍家既然在党争中站了队,那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因此,霍严应该比皇帝更担心燕王反扑吧?
“怀真、怀真,你盯着窈窈发什么呆?”皇帝的声音不知何时响起。
怀真回过神,茫然地忘了他一眼,讪讪道:“臣妹是在看窈窈身后的女乐,她的手指应该擅奏箜篌。”
皇帝侧目去看,果见卢娘身后侍立着一位高髻襦裙女伎,便对她使了个眼色。
女伎缓步上前,盈盈拜下后柔声道:“殿下慧眼如炬,奴婢自幼学箜篌,已有十载。”
“离下场比赛还有两刻钟,可否为我们奏一曲?”怀真询问道。
女伎为难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奴婢今日随从陛下出宫,并未携带乐器。”
“好说。”怀真转头望着楚涟道:“让人去取箜篌。”
不多时,四名小黄门便将怀真收藏的一架朱红色凤首箜篌抬了过来。
女伎看到这架装饰华丽镶金嵌玉的箜篌时,不由面露惊喜之色,轻轻拨弄了几下,只听得音色柔润扣人心弦,不由赞不绝口。
怀真问她会奏什么曲目,女伎垂眸一笑,柔声道:“民间和宫中流行的曲目,奴婢都能弹奏,殿下想听什么?”
怀真心下一喜,望向皇帝道:“皇兄,臣妹想听《公无渡河》。”
皇帝虽博览群书,但对于曲艺乐理等玩乐相关并不熟悉,遂点头允许。
女伎先前尚有犹疑,见皇帝恩准,便稍稍放下了心。
初时声如雏凤,婉约清丽,待女伎启唇高歌时,乐声渐至哀婉沉郁。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堕河而死,其奈公何!”
歌词只有四句,反复吟唱,悲声层层递进,传遍了全场,纵使远处听不见唱腔的人,也不觉心有戚戚,忍不住想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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