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到了河滩上,跳下马背时忽觉眼前一黑,胸中猛地一震,一股瘀血蓦地涌上喉头,吐出来之后未觉轻松,反倒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身后传来马蹄声,她的心不由揪紧了,此刻再想逃,却是连马都上不去了。
她抽出挂在马鞍上的刀想自卫,却不料把柄军刀入手极沉,她只得勉力握住,一点点退到了水边。
实在不行就跳河逃生吧,突如其来的求生欲让她精神一振,连意识也变得无比清明。
再一看那混浊的河水,她顿时有些犯难。大白天的,这要是跳下去岂不是做了活靶子?若想潜下去,呛也呛死了吧?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那声音既熟悉亲切又遥远飘渺,她在梦境里听过千百次。
一瞬间的激狂过后,她却开始有些迟疑。
“泱泱、泱泱……”魂牵梦萦的温柔呼唤在耳畔响起。
泪水再次涌了上来,她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跳下马背,有些犹豫地朝她走了过来。
“泱泱,我是三郎。”他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和沙哑,却又蕴含着几乎能让她灵魂战栗的深情和激动。
“滚,”她朝他怒吼着,将手中的军刀扔了出去,沉重的刀柄砸在岩石上,蹦出了一串耀眼的火花,“你既然不想出来,就永远别出来好了。”
她是应该奔过去,紧紧抱着他大哭一场,把所有的痛苦愤怒和委屈都一股脑的倾泻出来。
他会给她拥抱亲吻和安慰,一点点抚平她心里的创伤痛苦……
可她心里的苦恨和激愤因他的到来重又复苏,如同一团暗火,猛地窜将上来时,焚毁了她所有的理智和冷静。
他若不在也就罢了,可他居然在场,她便无法忍受。她宁可死,也不愿让他看到她受辱的无助和狼狈样。
“泱泱,对不起。”他小心翼翼地朝他伸出手,往前挪了一步。
“离我远点。”她后退了两步,弯腰捡起石块朝他丢去。
他下意识地侧身避过,似乎觉察到不应该,便定定站着让她将泥土石块丢了一身。
她疲惫不堪地蹲在地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胸中酸胀地厉害,她知道她不该冲他发脾气,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发泄。
“泱泱,泱泱?”他走上前来,俯身去握她的肩,似乎想要扶她起来,可她的手掌刚触到她裸露的肌肤时,她猛地跳了起来。
“滚开,”她使劲推开他,嘶吼道:“去做皇叔的乘龙快婿吧,离我远点。”
喉中一片腥甜,嗓子也沙哑不堪,她像魔怔了一般无法冷静下来。
“我不滚,我是你的丈夫,我哪里也不去。”他试探着想拥抱她,她狠狠拍开了他的手,转头沿着河滩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他没有跟上来,她心中暗自庆幸,总算能有机会喘口气。
可是片刻之后她又追了上来,默不作声地跟着她。
崎岖不平的河滩硌疼了她的脚,她走得很吃力,却不愿停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河流改道,她要么掉头,要么地爬上数丈高的河岸。
可她不想掉头,也无力去攀陡峭的岩石。
筋疲力竭之时,原本麻痹的痛感竟又变得明显起来。双脚和手腕上的疼痛尤其强烈,她只得依着石壁缓缓蹲下,将磨破皮的手腕轻轻搁在膝上。
他也停了下来,踌躇了一下,在离她三尺的地方蹲了下来,转过头去凝望着她。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茫然无助愤怒哀伤的一面,也从未见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泱泱,”他试探着开口,小声道:“你一眼都不看我,你、你不再爱我了吗?”
她微微阖上了眼睛,疲惫地叹了口气。
她早就硬气不起来了,可一时间找不到台阶下,若无缘无故就服软,那也太莫名其妙了。
“泱泱,我找了你许久,自从得知你要去庆阳和亲,我就急疯了……”他喘了口气,声音突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不在的日子,我一个人受了很多罪,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到了汉阳之后,我设法给你写信,但从未收到过回音,我便知道一切都是徒劳。我和平襄郡主订婚只是权宜之计,我带着一帮残兵败将能做什么?我向赵王借兵,也得有正经名头吧?泱泱,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这个生我的气。”
“泱泱,如今不比从前了,整个安定和武威南部六座城都是我们的,前些日子刚拿下泥阳,离庆阳不过八百多里,总有一天,整个北地郡都将是我们的……”他的声音越来越热切,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她满心震撼,有些不敢相信。安定郡原本是崔氏的地盘,之前被雍伯余占领,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竟三度易手。而且泥阳为北地前哨,有洛河纵贯南北,若以此为据,徐徐图之,倒是真的可以为攻打庆阳做准备。
“泱泱,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我到底想要什么?”她对他的功绩似乎毫无兴趣,他不由得忐忑起来,往她身边挪了挪,见她并未反对,便轻轻靠过来挨着她的手臂,用乞求的语气道。
“我想杀了崔晏。”她双拳紧握,咬牙切齿道。
“好、好、好,”他连声说道,本能地转过身将她拉到了怀里,紧紧抱着拍哄道:“正好为夫也有此念,不如交给为夫去办,你好好歇息,什么都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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