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难得见他撒娇耍赖,奈何右手仍未痊愈,遂有心无力,只得在别的方面稍加补偿,让他心甘情愿去看诊。
他的病根原本就在心里,一言以蔽之,便是深恐受制于无望的命运,以至心生魔障越陷越深。
最初他想建功立业迎娶心上人,在离梦想只差一步时却负伤致残获罪遭贬,婚约被判义绝,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
在雍州服刑之时,兵败如山倒,走投无路寄人篱下后却得知她要嫁给崔晏。
最绝望的时候,他曾想过若是无法阻止,就让人把他的首级送去庆阳做贺礼,或许那是唯一得以再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
和前世比起来,这一世的他就像个懦夫,可是让他变得懦弱的缘由却是无比甜蜜——他得到了她笃定的爱,所以他从心到身都变得柔软脆弱,不像前世那样坚硬冷戾不择手段。
最可怕的噩梦已经过去了,他知道此后余生应当再无畏惧,即使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可能有多惨烈可怖,但那都是二十多年后的事了。
他相信自己定能设法避开,即便躲不过,只要他们能相扶到老,他也会坦然接受。因为他们若能长相厮守二十多年,就算是死多少回也值得了。
除夕之前,谢珺决定出一趟远门,去往梅邑与雍伯余会晤。约好前一天回高平,届时一起去为葭葭上坟。
但是怀真并未等到他,想到应该是路途耽搁了,便自行带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城。
摆好祭品后,怀真将自己为小贞吉画的几幅小像全都烧给了葭葭,董飞銮站在一边哭得肝肠寸断。
在公主府的那几年,她和葭葭相处的时日远远多于和怀真,私心里早就把她当做了小妹妹。
其他婢女们也都纷纷落泪,一一上前进香祭拜。
众人扫过墓,与葭葭道别后,已是日上中天。
怀真正欲打道回府,忽见一道人影如飞般到了眼前,却是一个衣袂飘飘的负剑少年,正是玄鹤。
“殿下,郡守大人正在路上,约摸两刻钟便能赶到。”他说罢行了个礼,倏然退到了数丈开外。
“这人看着小小年纪,身手可真是了得。”董飞銮惊叹道。
怀真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抿嘴一笑道:“《古今注·鸟兽》篇说‘鹤千岁则变苍,又二千岁变黑,所谓玄鹤也。’他叫玄鹤,说不定表面是少年,实则已经是两千岁的老祖宗了,你放尊重点,别打歪主意。”
董飞銮又羞又恼,跺了跺脚嗔道:“你好歹也是个长公主,怎么这么不正经?”
怀真笑睨着她道:“若是我说错了,将来再向你道歉。你方才那眼神,由不得人不多想。”
“我……”董飞銮面泛娇红,辩解道:“我从未见过这般奇人,多瞧了几眼,至于那么大惊小怪吗?”
怀真笑而不语,拢了拢斗篷,神色温和道:“外面有风,你如今还有些虚弱,先上车去吧!”
董飞銮摇头道:“我穿的暖和,你不用担心。”说着指了指不远处道边休息的圆光寺僧人们,道:“你既要等驸马,那便让他们先走吧,人是我请来的,我过去说一声。”
“我同你一起去吧!”怀真道,“这次劳你费心了。”
董飞銮神色黯然道:“分内之事,葭葭是个好孩子,愿佛祖保佑她早登极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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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僧离开后没多久,就见道路尽头烟尘滚滚,马蹄声越来越近。
怀真带着几名婢女去道边相迎,他们在十余丈外下马,随从们与谢珺作别后,又朝着怀真遥遥致意,随后重新上马掉头离去。
谢珺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仆役,大步朝怀真走了过来。
怀真一时间也顾不上身后众婢和不远处侍立的亲随们的目光,径自迎了上去。
谢珺快走两步拥她入怀,面带歉意道:“泱泱,对不起,我来晚了。”
“无妨,葭葭不会怪你的,她是好孩子。”她原本是微笑着说的,可说完心底却涌起一股子悲怆。
葭葭死后,她便绝了收养小贞吉的念头,谢珺像是同她心有灵犀般,也突然间对做父亲兴味索然,再没了当日在须弥山逗婴儿时的热忱和激动。
他轻轻叹了口气,沙哑的声音中满是心痛和愧疚,“她是这个世上最乖的女孩,可惜我不是个好父亲,没能照料好她。”
他深深地望着怀真的面容,忍不住痴痴道:“若你在就好了,泱泱,那时候……你怎么就不在呢?你若是在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照顾孩子们……可是终归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他们,我把心思用错了地方,也把孩子们置于险境,我有负你所托……”
“不,你并未托付过我。”他摇了摇头,惨然一笑道,“你那时候定然恨死我了,你教我去死,你早就不想看到我了。”
怀真的心猛地揪紧了,没想到他竟在这里提起那件事。
从她遇刺至今三月有余,她早就知道他想起了一切,却从未见他提过,她自己也实在不好开口,于是就那么心照不宣地缄默着。
“我没有恨过你,我是个嘴硬心狠的糊涂虫,被人耍得团团转却不自知。”她因突如其来的激动和愧悔而微微颤栗着,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我后悔和你吵架,也后悔口不择言。我心里不是那样想的,你走之后我日夜祈求上天,想让你平安归来。我想着你若是回来了,我定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会好好待你的,我也会去学着做一个真正的妻子,我还要跟你说我的心里话,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说……”她一时哽咽难言,伏倒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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