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宫人或执伞盖,或拿宫扇,或捧金盘,或提香炉,正围拢着正座上盛妆礼服的明艳女子,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令他顿时挪不开眼。
她正和身畔一名执拂尘的内侍低声交谈,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一般,她突然转头望向了这边。
待看到魂牵梦萦之人就在眼前时,她的脸上顿时绽开了耀眼明亮的笑容。
他有些目眩神迷,心底蓦地涌起一股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拥住她,吻她面颊上那清浅迷人的梨涡,他想,那定然是世间最甜的。
微风过处,永宁寺塔顶的金铎声时隐时现,一下一下像是撞在心尖上一般。他时而迷惘时而清醒,只是愣愣地痴望着她。
正和怀真说话的梁进率先反应过来,忙趋步下台,走到谢珺身边,冲他微笑颔首,和声道:“诸位将军,快请上前!”
谢珺渐渐回过神来,发现众人都含笑望着他。
他也没觉得窘迫,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甜丝丝的,忍不住朝着怀真微笑致意,随即带着众人上前参拜。
怀真习惯性的想要起身相扶,身畔女官却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她意识到这样的确不妥,面上活泼明快的神情渐渐敛去,变得稳重端庄起来,徐徐抬手道了平身,命人赐座上茶,与众将从容叙旧。
先前在营中时,众将对她还颇有微词,可是此刻到了她面前,受到她的热情问候和由衷感激后,却一句怨言也说不出口了。
他们对怀真并不陌生,以前在东楼议事时谢珺可从未避过她。
但那时候众人只当她是图新鲜,想着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能懂什么兵法韬略啊,就是看热闹罢了。即使她曾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定阳和高奴,大家也只当她是狐假虎威,借了谢珺的名头。
女子不如儿郎,这是千古通理,且已根深蒂固,他们从未觉得有错。直到听闻她在荆州的种种事迹后,便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奈何谢珺毫无危机感,甚至以此为荣。
他们私下里没少犯嘀咕,可又不敢当他面说,因他身为主帅,除了惧内再无瑕疵,所以这实在不值一提,平时玩笑也就罢了,说多了惹人生厌。
方阶常开导,要他们信任主帅,勿要庸人自扰,可他们还是动不动会担心怀真使手段算计兴卫军,历朝历代最不缺的就是卸磨杀驴的故事。
以至于宫女奉上饱满艳丽的石榴和晶莹剔透的蒲桃时,他们竟无人敢尝。
怀真渐渐也觉察到了他们心中的疑虑和防范,心里便有些气恼。
谢珺从入座起,眼神就一直胶着在她身上,看到她蹙眉立刻警觉起来,悄悄扫视了一眼周围,心头顿时了然,忙亲自破了一只石榴,笑着掰开分与众人,道:“京师语曰:‘白马甜榴,一实直牛。’①,诸位甚少来京,想必没听过。今日承蒙长公主厚爱,得此美味,可一定要好好品尝一下。”
众人不好推辞,只得接受,有人尝了一粒便停不下来了,这才明白他所言非虚。
谢珺又破开一只,吩咐人送来水,仔细洗净手后剥了一半,用水晶碗盛着让人送去给怀真品尝。
怀真也不避讳,笑着望向他道:“三郎费心了。”
众人先前还连声称赞这里的石榴无比甜美,此刻却只觉得能酸掉牙,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眉来眼去的样子,恨不得齐齐离席给他们腾地方。
不一会儿,尚书仆射田复带人来宣诏。
怀真正欲起身跪接,田复却当先一步跪了下来,将诏书捧到她面前道:“陛下有令,请长公主殿下亲自宣诏。”
众人都是满腹疑窦,只有怀真悄悄红了脸,知道李晄是故意捉弄她。
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回绝,只得接过来,款步走到香案前朗声宣读。
诏书内容颇多,但第一条是正式为他们赐婚。里面很多溢美之词还是她自己选的,这会儿硬着头皮读才知道有多尴尬。不过谢珺却听得心花怒放,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旁边了。
第二条则是为兴卫军正名,使其成为名正言顺的朝廷边军,但是命令规定了骑兵和步兵的人数。
第三条是为谢珺封官加爵并赐田宅奴仆及绢帛金银若干,麾下军将皆有封赏。
刚宣读完毕,就见一队宫役抬着数十口沉甸甸的黑漆祥云纹箱笼过来了,里面满满当当皆是金银财帛。
另有精良武器若干,战马千匹,重甲千副,等到朝廷安定后便派人送至大营。
众将俱都激动不已,齐齐拜倒谢恩。
之前他们唯恐朝廷不承认他们的功绩,又怕主帅兵权被虢夺,更怕朝廷使什么阴损招数,没想到竟这么痛快,忽然便觉得这个新皇帝也还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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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中备了斋饭,众人都被领去用饭并休憩。
谢珺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便被一名小黄门唤走了,带着他穿过数重院落,最后将他领到了一片火红的枫林边。
林外停着怀真的仪仗,路口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皆是她的亲卫。
大伙儿甫一看到他,都齐齐拱手道谢,谢珺忙一一谢过,跟着婢女进了林子。
林中空地上搭着一座精美的紫丝帐缦,看到帐顶熟悉的旗帜,他的心顿时滚烫起来。
竹笙和桃枝掀帘子而出,行礼问安后,先恭喜他平步青云,然后才含笑望着帐中道:“殿下等候多时了,大将军快请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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