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考虑过去上阳殿,但现在太冷了,他怕搬孩子出去再出好歹雪上加霜,最后一锤定音就在清溪书斋做,地点选在偏殿。
屏风搬开,连床都搬走了,地毯桌椅统统拉出去,孙时平指挥人反复洗刷并盯着来回奔走熏醋,室内的温度控制得刚刚好,不冷也不热。
苏瓷清洗换衣回来,里头已经空荡荡布置妥当了,这是苏瓷能竭力创造的最佳无菌环境了。孙时平黄得卫和小赵王一个乳娘在,后者是负责安抚和照顾孩子的,小赵王实在太害怕了,被拍醒一直哭,等会喝了麻沸汤再让乳娘出去。
“小殿下别怕,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苏瓷安抚两句,看一眼孙时平,后者会意把麻沸汤端过去,小孩抽噎着被扶坐起,倒是勇敢了起来,自己扶着碗把汤药都喝完了。
一剂酽酽麻沸汤下去,不到两刻钟,小孩就进入深度昏迷状态,皮试后,一针推进去后,苏瓷示意孙时平剥干净小赵王的衣服,手在小孩刚在紧紧按住的胃部位置摸了摸,金针刺穴止血,酒精消毒皮肤表面,细而锋利的刀刃一划,清晰的“嘶啦”一声皮肉分开的声音,鲜红的血立即溢了出来。
“拉钩,冲洗!”
分开腹膜前脂肪和腹膜前组织,最后顺利打开腹膜,苏瓷开的口子不大,她探指进去摸索片刻确定沉积异物的位置,利索给了胃袋一刀。
很顺利掏出异物,金粉已经凝结成一团了,天长日久,表面被胃液腐蚀摩擦变得黑乎乎的,但仍能看见黄金色泽,呈不规则状,最粗的地方有尾指根这么粗。
苏瓷颠了颠这块金子,轻轻吐了一口气,她察觉杨延宗在看她,下意识抬头冲他笑了笑,戴着大口罩看不见,但能看到她眼睛弯了弯,额角有汗,但微翘的狐狸眼还是那么闪亮。
杨延宗敛了敛目。
两人都没说话,苏瓷低头继续手术,小孩胃袋已有穿孔迹象了,但还好没穿透,炎症有点严重,她想了想,还是清创后尽可能地给保留缝合,以维持原样。
小孩人小胃袋也小,切一点对后续生长发育影响都挺大的。
这么处理,耗费的时间也稍长,反复用生理盐水冲洗,最后仔细缝合,然后开始闭合腹腔,一层又一层,期间把她目前仅有的两个型号的针都用上了,换了两种针法,最后才缝合皮肤。
这手术难度不高,耗时两个小时上下顺利完成,苏瓷握了握小孩的脉搏和探了探呼吸,用酒精抹过缝合伤口,最后包扎。
“已经把胃部的金块取出了,肠道或许会有残留,这个等孩子……赵王殿下醒来之后再说,有可能会进行二次手术。”
没有ct没有x线,只能这么着了,若是零星的金粉残留问题不大,但要是达到凝结成块的程度就必须再度手术了。
每次都大半夜折腾,苏瓷挺累的,完事以后汗津津的,把手反复洗了几次,说完注意事项,她就直接退场了。
老皇帝还守着,他半卧在长榻上盖着明黄锦被,腿一动不动的,听见禀报微微侧身撑起,内侍赶紧轻手轻脚放了个引枕垫着,外殿灯光一般但他脸色似乎也不大好,不过依然让人倍感压力。
皇帝捻了捻放在托盘上捧出来的金块,问:“莳儿如何?能治好吗?”
苏瓷说:“应该能好。”
“应该?”
老皇帝抬起皱褶耷拉的眼睑,盯着苏瓷,苏瓷顶着压力半晌,最后硬点了点头。
好吧,这头点不点其实也没差,还是别为难自己了。
好累,跟皇宫这群人打交道真心疲惫,医生为毛不能安心搞治疗搞科研,他喵的古代皇权!
熬了大半宿,苏瓷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谢绝了孙时平的命人相送,最后对方还是派了个小太监引路,同行还有几个护军。
不过这些人和孙时平不同,一前一后跟着,不认识距离也没有很近,苏瓷出门口时小心翼翼抬头望了望,那坤国舅还在那跪着,看来老皇帝真的雷霆大怒了。
而灯火通明的另一边偏殿,一个朱红艳丽的宫装身影伫立在大敞的殿门之后,眼睛正对着这边。
一阵冷风嗖嗖,苏瓷赶紧缩了缩脑袋,掖了掖大毛斗篷,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窜了出去。
出了清溪书斋,她望了一眼杨延宗,杨延宗却微微摇头。
——坤国舅和坤皇后最终会没事的。
坤氏是开国名臣,煊赫鼎盛了十几代,老皇帝当初成功登基就有坤氏的辅助,坤氏一直都是老皇帝的心腹股肱,老皇帝两任皇后都出自坤氏。
在他老迈伤病而诸王势大又拧成一股的当口,老皇帝是绝对不可能自断臂膀的!
从坤国舅只是跪在殿外而不是被拖出去脊杖,更没有被推出午门斩首,就可见一斑。
他压低声音说了两句,苏瓷一听就明白了,“这样啊。”她有点感叹,原来人家是有恃无恐啊。
该担心的原来不是人家,而是自己,话说他俩现在已经不可避免得罪了坤皇后和坤国舅了,想想就让人头大如斗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杨延宗淡淡道。
他这一生风里来雨里去,无数次生死关头闯过来,二十岁不到就成为两家的领头人,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不是立马被置诸死地,他就有反胜的余地。
听这人说话,总会给人一种分外抗压安心的感觉,风高雨急,他自岿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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