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咯”,细微的木屐敲廊声音在极度安静的宫廊上被无限放大,明明这么多人,却安静得落针可闻,不管是配刀执戟朝外的护军还是垂眉敛目立在墙边的小太监,统统都没有一点声音,就好像雕塑死物一般。
那“咯咯咯咯”一下下非常清晰,像敲打在人的心脏上一样,让人小心肝不自禁蜷缩成一团,苏瓷十分后悔,早知道她不穿雨鞋了,绣花鞋底子虽然和纸一样薄,但湿就湿吧,反正鞋面都湿了也不差鞋底了。
到了殿门前,宫人取来一双软底绣花鞋,服侍苏瓷换上。
现在上阳宫的宫人太监对她都很客气照顾的,自从她治愈老皇帝之后。就是不知道,今日过后还有没有这个待遇了。
今天阴天,殿内燃了烛,但老皇帝年纪大了,过多过亮的光线会让他感到刺眼,所以每次一次来,上阳殿的烛光总会偏昏暗。
有种殿内进入殿内,有种昏暗了两个度的感觉,也不知是不是苏瓷的心理作用,总感觉今天的的龙涎香味道格外浓郁,熏得人头晕。
老皇帝刚下朝,已经换了常服,正坐在玉阶上的髹金大椅上,斜倚抬眸,一只手搭在宽大的扶手上。
杨延宗和她一起进来,可是不管是徐姑姑还是守门的小太监,全都视若不见。
苏瓷舔舔唇,妈耶,有点紧张啊。
真是人不死都被吓死。
她心里吐着槽,面上却一点都不敢显,老皇帝不动,她就跟着徐姑姑登上玉阶,孙时平捧了一大个铺了白麻布的髹金大托盆上来,上面一色的剪子弯针持针器镊子等物,簇新精致。
——这个把月来,她这医疗器械可谓鸟枪换炮,就是不知道以后还归不归她了。
孙时平身后一溜的小太监捧着铜盆胰子等物,苏瓷净手擦干,已经有宫人跪下小心掀开盖在老皇帝腿伤的毯子,苏瓷小心剪开明黄色的外裤,剪断黑色的丝线,用镊子精准夹住,快速一抽。
她小心用余光瞄了瞄老皇帝脸色,这拆线是有些疼的,但后者并不愿意再服麻沸散。
老皇帝慢慢捻着手上一串深褐的沉香木珠串,不疾不徐捻动,苏瓷抽线那会,动作也没缓滞过,那已见层层皱褶眼睑下的眼神幽深不见底。
苏瓷不敢再看,瞄一下赶紧把余光收回来,全神贯注在手上的剪镊上。
皇帝的伤口虽多,有三个,但苏瓷技术很好,当初开的创口较小,拆线速度很快,前后也就一分钟左右,就搞定了。
拆线口沁出一点血珠,她用棉巾擦过后,过不了多时,血珠不再沁出,就好了。
孙时平见苏瓷放下东西洗手,忙问:“苏姑娘,不用给上点药吗?”
“不用,只是一点表皮小伤,没必要的话,药还是少用的好。”这是为了减少抗药性。
苏瓷低头洗好手,轻手轻脚从侧边步下玉阶,那边孙时平和宫人要伺候老皇帝进内殿更衣,老皇帝却抬了抬手,无声止住了。
他将视线投到玉阶下的苏瓷、以及立在殿门不远沉默依旧的杨延宗两人身上。
苏瓷舔了舔唇,来了!
今天的主题终于来了!
也不知最后会不会演变成暴风雨,而他们又能不能在这场暴风雨中全身而退,并火中取栗!!
而最后一个,是杨延宗心内一闪而过的。
他微微垂眸,长年从军的腰板却如标枪一般笔直,悄然无声间,整个人绷到了极致!
大殿之内,气氛悄然变了。
嗅觉极其敏锐的孙时平徐姑姑等人,当即神色一敛,无声退到自己该待的位置,垂首不语。
皇帝先对苏瓷说话,这时候的他,对苏瓷还是算相对和颜悦色的,伤势顺利痊愈,他虽应不可能再受外伤,但想留这一个奇技良医在身边有备无患顺理成章,就是苏瓷是个女的麻烦了点,不过这对于皇帝而言也不算事,为此,他已命人拣了几个年龄品貌都不错的宗室子,并御笔圈了一个。
“苏大夫神乎其技,有御医太医所不及之处也,”老皇帝声音和缓:“你正当韶龄,正是适婚之时,……”
来了!
果然啊!
幸好他们早有准备了!!
苏瓷立马抬头,赶在皇帝再度发声之前,赶紧稍稍提高一点声音:“谢陛下关怀!臣女不敢居功,臣女,臣女已有未婚夫婿。”
她装作羞怯腼腆回头望了杨延宗一眼,两人视线碰了一下,一触即分,苏瓷回头,对老皇帝道:“臣女和杨将军有婚姻之盟,乃家父做主于数年前所定,婚期就定在本月。”
她笑笑:“陛下,臣女和杨将军马上就要成亲了。”
“哦?”
这点老皇帝当然知道,他漫不经心:“马上要成亲,那不就是还未成吗?”
他连看都没有看杨延宗一眼。
连一品二品的朝廷大员单拎出来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更何况一个京外四品武官?
杨延宗在他眼里,就是个小人物。
可偏偏就是个这个小人物,在乌川以一己之力粉碎了他借机捣碎三大王府的筹谋!
并且,甚至促使三大王府拧成一股,让朝中局势再度大变,让他一时处处忌惮无从下手!!
在老皇帝眼里,这杨延宗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所以他连一丝眼光都吝啬于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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