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贞奔至近前,也看见大哥怀里的嫂子了,他急声:“嫂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受了伤,……”重不重?
可杨延贞一句话未曾说完,声音先哑了,因为他看见紧随杨延宗后头出来的季元昊一行。季元昊双目赤红,是真真正正的浑身鲜血淋漓,干涸的血迹染了他一头一身一脸,甚至冬衣下摆都被完全浸透,这得多少血啊?!
冷风中,还有婴儿细细弱弱的哭声。
杨延贞愣了,本来见妹妹一身狼狈还发烧急得一蹦三尺高的苏燕也不敢说话了,大家一瞬屏息,阿照推了推杨延贞,小声:“别看了,赶紧帮忙去附近村里看看,看能不能就近找个奶妈吧!”
杨延贞和苏燕对视一眼,不敢吱声,赶紧点点头,和季元昊那边的人商量一下,分头匆匆去了。
……
任氏死得真的太惨烈了,胸腹剖开血肉大敞,弱婴在怀,浑身血泪,猩红的血腥淌着一地。
别说苏瓷了,即便是杨延宗这般见惯生死自认心硬如铁的人物,见状也皱了皱眉。
惨得当时在场的阿照等人不忍多看半眼。
来时轻快惬意,回时半船缟素。
舱房里外但凡有点红色鲜艳的,都给取下来了,都给换上素淡的颜色。
杨延宗瞥一眼已经泛起细碎浮冰的河面,冷风呼啸斗篷猎猎,他转身快步进房。
苏瓷病了好几天了,轻微脑震荡外加刺激引起高烧,吐得比一开始还厉害,几天时间下来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杨延宗先进了外房,缓了缓等身体暖点儿,才快步进了内房,两重厚重门帘阻隔了寒意,炭盆点得够旺,舱房里暖烘烘的。
但他一进来见苏瓷斜靠的大引枕上,用手撑着额头微微皱眉,不大舒服的样子,她脸色苍白,下巴尖尖的,侍女刚把她吐过的铜盘盖上捧出去清理,他心里又恼起来了。
“她自己愿意的,你上火什么?”
他就是见不得她这个不适病弱的样子,又气又恼,却心肝拧着疼,杨延宗快步上前在床沿坐下搂住她上半身,摸摸她的手,好歹不烫了,但有点冰冰的,他立即把厚被子和斗篷都拉起来裹住她。
苏瓷勉强笑笑:“我没事呢。”
脑震荡的晕眩期已经过去了,但任氏的血仿佛还在手上,不经意间她总似乎能感觉到那种炙烫的温度,她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杨延宗也舍不得再说她,给她掖了下碎发:“先吃点粥,垫垫肚子再服药。”
他搂着苏瓷,让她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接过侍女呈上的清粥,低头吹了吹,小心喂她。
苏瓷前几天由于是在晕眩期,根本就吃不下东西,也就这两天才好点,杨延宗舀了舀粥碗,吩咐今晚给略添一点点肉。
他一点点喂,苏瓷吃到底有点吃不下了,但他哄了哄还是吃光了。
粥吃了之后,缓了一刻钟,又把稍晾好的药给一口闷了。
苏瓷发了一身薄汗,之后又把寝衣给换了。
等弄好之后,她靠在他怀里半晌,问:“那个孩子呢?”
杨延宗答她:“尚可。”
说得是任氏临终剖腹产下的那个孩子,这几天苏瓷生病,顾不上也没敢碰。
不过那个孩子倒是个命大的,也很顽强,最后一刻被剖腹取出,虽羸弱了点,但据随船的大夫细察后说,没有大毛病,精心些养,能养活。
——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
想来任氏在天之灵,也应会很欣慰喜悦吧?
苏瓷捂着额头一会,杨延宗想把她放回被窝里让她睡,苏瓷却轻轻摇头:“我想去拜一拜,上柱香,送他们一程。”
她声音还有点高烧后的沙哑,杨延宗一听眉头皱起:“去什么去?”他不许她去,停棺那种阴冷的地方,岂是她现在适合去的,“回去再拜,等正经灵堂布置起来,你把身体彻底养好了再去不迟,上香我替你去就成了。”
他把她强行塞回被窝里,用厚被和斗篷捂好,冷着脸吩咐侍女和室外的阿正等人好好伺候看护,反正就是不许她下床。
侍女亲兵自然齐齐应诺。
苏瓷无奈,但也只好应了,她躺下没一会,药力就上来了,人沉沉睡了过去。
杨延宗坐在床畔守了她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总算烧是彻底退了,他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下来。
只不过,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了,等离了她出了舱房,他神色又重新冰冷下来了。
……
再说外头。
内舱之外,滴水成冰,褪去所有鲜艳色泽的大官船就像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确确实实的,也是笼罩着一层的阴影。
死亡之后的阴影。
季承檀和任氏已经装棺了,季元昊带着他们一起回去,棺椁就停在船头的大厅里,一厅素白,厚厚的门帘也挡不住阴寒的冷意,棺椁前的长案之下,放着一个大火盆,季子穆一身重孝,跪在棺椁前哭着烧纸,哭了几天,声音充血,又嘶又哑。
季元昊站在两具棺椁之间,用手轻轻抚着,眼睛也是通红通红的,大悲大恸,所有东西沉甸甸地坠在心里化作彻骨恨意。
杨延宗给任氏上了一炷香,心里撇撇嘴给季承檀也上了一炷,之后再替苏瓷又各上一炷。
短短几天时间,季元昊面庞明显瘦削不少,下颚骨线条显得格外的凌厉,脸色晦暗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他恨道:“坤氏!坤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