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白这一切之后,所以你就不再反对太后对花月会的那些举措了吗?”
仔细回想,在会同馆事件之前,他不是也曾因为要坚持己见而在慈宁宫外不顾一切地拦截她向陆太后送证据吗?
那不能够说明他是支持陆太后的吧?
而之后他则几乎没有再有过绊脚石行为。
皇帝沉吟片刻,说道:“作为一个母亲,她尊重了大哥二哥的选择,然后把懵懂的我推到了皇位上。当时我对她只有一个请求,请她不要干涉我的政务。
“是为了尊重我,这些年她不但做到了,连很多从前的属下都疏远了联络。唯一坚持不放手的,就是花月会。”
“她对花月会的执着,其实是我之前一直都疑惑的一点,我甚至曾与你父亲讨论过。
“除了花月会,在立国之初,太后还曾趁热打铁立下过多项国策,但是在皇储易位之后,在各种权衡下还是陆续被取缔了。
“听你说过你们那里的世相,我便明白,倘若花月会没了,她与礼教的这场博奕,也就输得彻底了。
“其实站在我为君的立场,不是非要与你们同一阵线不可,但是太后与我身为母子,唇齿相依,她执着于花月会,对我来说是没有直接影响,但如果她败在礼教手下,那么终有一日,击败她的那些人便会乘胜来追击我——
“扶立一个傀儡皇帝,比自己越位称帝还是省心许多的。如今想来,当年她和父皇答应大哥去西北,也应该是她有意立威。
“那场较量里她赢了,后来也就太平了这些年。直到……”
直到立后。
他不说赵素也能明白。
谁说太平盛世就没有争斗?那不过是搞事的人没找到机会罢了。
这次终于他们又看到了希望。先帝英年早逝,膝下仅有三子,太后是个被他们礼教束缚的女流之辈,秦王端王远在天南地北,老家伙们借事搞事,齐心合力把皇帝架空多好,就是架不成,那也造不成什么损失。
赵素吃了两口杏子,抬头看着窗口,忽然道:“所以皇上不惜立誓不纳妃嫔,仅仅相识三个多月时间便决意要立我为后,其实不是因为情有独钟,而是只想来自未来的我成为你的左右,为你效力,以便政敌们找不到机会利用成为你施政的阻碍——这才是真正原因吧?”
皇帝目光骤敛,在她脸上停驻不动了。
赵素捏着没有肉了的果核,静静看向他。
皇帝收回目光,片刻后缓缓出声:“阿愚。”
赵素没动。
他继续道:“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欣赏你一样的去欣赏另一个姑娘。我喜欢你的不做作,不功利。以往对你的好,也全都是出于真心。
“我也有我的傲气,没有必要为朝堂之事赔上自己的终生。
“但既然你问到了,我也不想否认,你说的这个,确实是促使我决心尽心立你为后的原因之一。
“本来我没有想这么快成亲,但在听到你吐露心意之后,我便觉得没有比即刻就成为夫妻再好的办法了。
“毕竟你我相互属意,不存在强迫谁。”
地下有透过窗棱照进来的光影,赵素看着它,没有说话。
皇帝道:“阿愚……”
她这才抹了下头发,抬起头来看着略显焦虑的他:“看呢,所以我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傻。”
皇帝默语。
赵素把他的手拿过来,翻开他手心向上,将果核放上去:“立皇后是多么重要的事,你拖到二十岁都没成亲,对我又不曾一见钟情,哪里可能这么短时间就突然爱上我了,还非我不娶?
“想到你打发我去礼部之前,还叮嘱我让我当眼线,就能看出来你还是有一番大志的。
“你突然决定下来,想必一来是看中我父亲的忠心,二来就是我或许真有点用处。就算没有用处,我至少也不会给别人当助力。”
“不是,”皇帝有些不悦。“我才没有那么不堪。我就算不娶你,你父亲也会拥护我。相反因为我的决定,这几天他对我好像还隐约有了微辞。”
“你想多了。我也没觉得不堪,有能够巩固的亲信,不巩固才是傻子啊。”赵素道,“我没有生气。”
皇帝拿起她的手:“你要是实在不愿意,也可以不答应。我可以等到你答应为止。”
“我才不做那种言而无信之事。”赵素用大拇指反过来抚他的手背,“请你听好,我答应成亲,不是因为你这个皇帝喜欢上了我,而是因为你喜欢我,碰上我也刚好喜欢你。
“我不会反悔,但有一点,如果有一日我觉得过不下去了,要离开你,你必须放我走。因为在我们那边,过不下去是可以离婚的。”
那日在提出成亲的时候,他就说过希望她能帮他,这几日她反复思量,便想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但说真的,确定了这点之后,她反而整个人轻松了——她果然还是不习惯无缘无故的恩宠,一定要顺理成章她才踏实!
比起不明不白地入坑,基于相互有点喜欢的“闪婚”可让人信服得多了,最起码她嫁的是自己喜欢的人。
“我自然不会让你有过不下去的这一天。你有要求,我可以答应你。只是,你真的不生气吗?”
皇帝末尾的问话,气息略显浮动。
赵素摇头:“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那还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一直碌碌无为,能够在这里发挥一点作用,反而是我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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