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雪下得不大,但煞是烦人。进攻之际,雪依旧细细碎碎,在刀光剑影中翻飞。
我的直觉终究太准,这仅剩的十几个山贼意外地有骨气,那山贼头头更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思,从人堆中猛地窜出,直冲我方长官。
当心!
我下意识想要过去,一个小喽啰却扑了上来。
滚!
我恶狠狠地将其一刀斩落,猩红飞溅,染红一片雪。
抬头,我看见那山贼头头颈下喷血,而裴铮神色怔怔,拿着滴血的枪没动。
你在发什么呆?!
我喊,且甩出一把匕首。
那把就要落在裴铮肩上的大刀陡然一僵偷袭的山贼眉心淌血,直挺挺倒向前去。
待最后一个山贼倒入雪地,我作为副手,令其余人四处搜查,自己则来到裴铮跟前。
寒风呼啸,吹在脸上宛如刀割。
我没有说话,而裴铮望着掌心的血:我第一次杀人。
你不杀人,人就杀你。
我用我自己的箴言开导,裴铮却好似没听到。
那猩红自他指缝滴落,在雪上绽开梅花。
于是,我按住他的肩,重重:裴铮,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
将军战袍固然威风,但也阴冷沉重。有道战争无情,人人皆身不由己;刀剑无眼,哪一个不是亡魂?
你心善,会愧,但纵使你百般懊悔,也不会改变这杀人的事实,更换不得一丝逝者的谅解。因此,你不该懊悔,而要背负。
我觉得我这人死后必然是要沦入地狱,毕竟我砍杀无数,手上沾满了血。
但我悔不了,这就是我的罪,我认,我担,假使我真的被放进油锅扒皮抽骨,也是我该。
不过与我不同,裴铮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他是出于将门承袭。
所以我顿了顿,再道:你想建功立业,无愧姓氏,那么,你不仅要背负杀人的罪孽,还可能落得成王败寇的下场。这必然不易,但从今往后,你若有那份觉悟我奉陪到底!
然后,我看见裴铮一笑。
看那么多书,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攥手成拳,用力,仿佛要将掌心的猩红碾碎。
你的最后一句话,我受用了!
此时,雪停了。
裴长官!祁副官!忽的,一个士兵站在坡上喊了起来,这儿找着个人!你们来看看!
说完,他领着我和裴铮,来到山贼搭建的茅草屋前。吱呀门开,屋内尚点着火,扑面而来一股恶臭,是伤口腐烂的腥气。
裴铮有些僵硬,而我从小闻着这味儿长大,丝毫不觉有他,大步走了进去。
地上,一个女子披头散发,一动不动。
是活的?我问。
活的。带路的士兵点头,你别看她现在这样,要是离她太近,她就
他说晚了,女子在我伸手之际不知从哪攥了根簪子,冲我颈下刺来。
攥住她手的刹那,我发现她双目皆蒙着白翳,是个瞎子。
没事,都死了。我轻轻掰开她的手指,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我爷爷也是个瞎子,我挺有经验的,要不你跟着我?
就这样,我将女子背了回去。路上,裴铮想帮我搭把手,可女子说什么都不要别人,只要我。
我叫宋清。她趴在我肩上,声音轻轻细细。
我叫祁红。我回她,旁边那个是裴铮,我兄弟,前面那个是许老五,还有赵忠详
嗯嗯。宋清轻轻地应。
回到东山,我陪她去看军医。吃药后,宋清昏昏睡着,我便走出营帐。
深冬时节寒意峭,迎面一阵寒风,吹得我打了个冷战。
那女的你准备怎么处理?一件厚袄子递了过来,是裴铮。
伤好了就送去□□,她跟我说了,她在□□有亲戚。我穿起袄子,摸摸咕噜作响的肚子,饿了,吃饭去。
就这样,又两个月过去。
这两个月里,兵戈交错极多,而裴铮再没发怔,枪尖横扫,屡屡掀飞那些向我劈来的剑。
然由于使得太猛,他临场用坏了枪,我则遵循自己的笃定,任凭人影扑来,只双刀破风,在他周身斩开一片血光。
干!要是燎原枪就不会这样!
战后,裴铮懊恼地翻看那断了的枪头。
燎原枪就是大都督缴了的那把枪?
我受了点伤,此刻正在他账里,也没别人,于是好奇。
是。裴铮顿了许久,手攥着枪身,燎原枪原是我哥的神兵,他临终之前将其交给了我。
如今,由于跟在裴铮身边,我便时常碰见一些高阶将领。有人夸赞裴铮年少有为,日后定胜过他的兄长,另一人则给这人使眼色,仿佛这话不太能提。
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何他们对此讳莫如深,大都督又为何将裴铮看得这般牢。
五年前,我哥随我爹一同征战,不到两年便势如破竹,人称凌江霸王。那时,任他燕王赵王,我哥皆凭一杆燎原枪,万马千军,无人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