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知道从哪里染上的尸毒,它会让人神智渐失,四肢僵硬, 最终变成一具行尸走肉。那是一种只存在于古书中的毒,无药可医, 无法可解。岚岱第一次体会到了天道无常, 人之无力。
站在屋外,他深吸两口气,对着井中的倒影理了理头发, 又挤出一抹惯用的笑容才一派轻松的样子推开门。
门里面那个身着粗布麻衣在床上打滚的男人一听到声音立刻正襟危坐,飞快的拿起一本书摆在膝头。
岚岱的视线掠过药王皱巴巴的被子和翻倒的书本, 假装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我把画册带过来了,你不是一直想看吗。”
药王闻言开心极了, 对岚岱展露出一个真挚又有些腼腆的笑容。
“好。”
有那么一瞬间,岚岱几乎以为他熟识的那个人回来了,哪怕仅仅是一瞬的错觉也让他差点绷不住脸皮。
明明眼角已经染上了细纹,头发夹杂着银丝, 皮肤也不再光洁,为什么,为什么药王还能笑的一如少年。不知是被药王的天真还是午后的阳光刺得眼睛发疼,岚岱低下头去掩饰眼底的湿润, 指尖状似不经意地擦过眼角。
药王不满岚岱的晃神,心急地催岚岱快给他看画册。
岚岱收起心中万千思绪,面容自若地坐到师父身边同他一起翻看。
认知回到童稚的药王很快便被画册上的药草所吸引,那厚厚的一册画纸边角是他经年写下的注脚,密密麻麻,里面只承载着一个人的回忆,…由少年一路到壮年…然后戛然而止。
而岚岱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挪开了视线,画册再精美终究也只能记下一个瞬间却无法在那人的生命里划出一道痕迹。
药王爱不释手道:“写得真好。”
岚岱的嘴里泛起苦涩,眼睛越发的刺痛。
“是我师父写的。”
药王话到嘴边却又忘了,他想了一会儿,想的头疼,索性放弃了。
药王眨眨眼睛,血泪滴在画上晕出一朵朵红花。
“我看不清楚了。”
“那就不看了。”
岚岱提起衣袖想为他擦掉脸上的鲜血,可是直到衣衫都染红了,直到他的视线也跟着模糊了,那灼人的红始终不曾褪去。
药王眼底的痛苦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茫。
他莫名地看着岚岱。
“你怎么哭了?”
“因为我学艺不精,没有治病救人的本事,枉费师父的苦心教导。”
岚岱为他顺了顺枯草般杂乱的长发,目光飘远,透过层层云雾望到了多年前。
师父牵着他的手,带他走遍山野,认药草辩毒物。
师父告诉他:“世人皆说药王谷可以活死人,药白骨,不过是抬举我们罢了。我训你不要贪玩,不是想压抑你的天性,而是希望,你日后面对人间疾苦不会束手无策,抱憾终身。”
他少时不懂,现在不愿意动,可这世上的事岂能如他所愿。
当他站起身,走出门的那一刻,谷中已再无药王。
玄清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沉默。
“那不是我师父,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岚岱只透过窗沿向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此后又是几天,药童说他在楼内一隅见到了师父,急急跑出,却是寻不见人影了。他到底疯没疯,死没死,谁也不知道,因为从此谷中再无药王了。”
岚岱收起针,站起身,理了理衣摆。玄清现在才发现他的眼下拢上了一层淡色的青影。
“尸毒是无药可解的,我从来都不需要旁人帮我救治师父。”
玄清挣扎着坐起身:“岚岱我……”
岚岱手一伸,戳在玄清的脑袋上,把玄清按回了床榻上。
“躺着吧,我和南宫碧眼下都不想看到你活蹦乱跳的模样。”
玄清虚弱道:“你能否……”
“原谅你,”岚岱打断玄清,“作为朋友,我劝你怜取眼前人。”
玄清纠结地看着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来都来了,至少替我……倒杯水吧。
玄清深深叹息一口气,心中苦闷万分,借酒消愁是奢望,连借水消愁的愿望都破灭了。
好消息是,玄清的视线终于从翠绿的床罩挪动到了房梁。
这个熟悉的位置非常适合跳下一个人来,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瞧玄清。
念头一动,玄清便看到一道黑影掠过,下一个刹那,南宫玉眨巴着他那双明晃晃的招子正不解地看着他。
“……”
玄清无语凝噎,这一天注定漫漫长。
南宫玉听不见玄清内心的悲戚哀叹,乖乖蹲坐在床边,显得安静而无害。
玄清顶不住纯真少年的纯真眼神,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不由放缓了语气。
“说吧,你这次身上带着什么任务。”
南宫玉老老实实道:“岚神医认为你的身体有大用途,利用软骨散禁锢于此即可,但是兄长更希望直接废掉你的武功以绝后患。”
毫不意外的展开,玄清甚至有些欣慰,剧本终于不再脱缰了。
玄清放下手:“动手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南宫玉的目光在玄清身上溜了一圈,表情颇为委屈。
“动不了,我没此等修为,也不会此等邪术。”
南宫玉说得如此诚恳,玄清都快忘了他的杀手出生,以为他是哪个武林世家的公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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