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回除外……
这似曾相识的语气,岑远只听过一回,是在上辈子他与晏暄见的最后一面。
那时候,自己又与对方回了什么呢……
卧房的门被轻轻掩上,起初的一切剑拔弩张都已然归于宁静,就连空气流动也在莫名中变得温吞。
——是的,岑远觉得莫名。
经过和晏暄相处的一世,他觉得自己对这小将军拥有过的最多的感情就是——看不透。
小的时候,他看不透晏暄心里所想,再到后来,他看不透晏暄的站队。
甚至在上辈子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也看不透晏暄为何要对他许出些意义不明的承诺和约定。
想到这,岑远一怔,心中倏然跳出几个想法——
这一世若是他能改变世事的走向,那晏暄还会对他作出同样的承诺吗?
若是会,那那些上辈子他没能验证过的约定,这辈子是不是也能看到结果了?
他脑海中思绪不断,一时间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怎么。他手上下意识地抚摸着右手手心,或许是因为伤口上了药,也或许是因为一些细小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纱布下开始涌上一股又痒又麻的感觉,连带着让他思维也变得混乱。
也不知他就这么心乱如麻地坐了多久,屋外又传来一声:“殿下。”
是娄元白的声音。
岑远陡然惊醒,深呼吸了一回,像是上岸太久的鱼终于找到了水源。他收回摩挲右手掌心的手,喊道:“进来。”
娄元白循声推门而入,并未说话,身后就另有一人也跟着走进。
“荣公公?”
岑远喊了声,还以为对方也是来找晏暄入宫的,便道:“荣公公如果是来找晏少将军的话,他早就已经走了。”
“非也。”荣公公却道,“老奴是来找二殿下您的。”
岑远:“?”
他正疑惑,就听荣公公细而尖的嗓音缓缓道:“陛下宣您进宫面圣呢。”
·
当今圣上年龄还不过半百,却已经百病丛生。
这源于一场战争。宁帝登基之前乃是赵王,是先帝唯一的兄弟。然而先帝荒淫残暴,亲小人而远贤臣,百姓苦不堪言。宁帝韬光养晦数年,终于在二十三年前举兵谋反,攻入长安,以清君侧之名诛杀奸臣。先帝被逼退位,没几日便病亡。
宁帝曾在这场战役中被刺中心口,虽然最终救回一条性命,但也因此落下不少毛病。太医们不敢说出口,但大家其实都心照不宣——宁帝能活到现在,可以称得上是天降鸿运了。
景行殿乃宁帝的寝殿,岑远甫一步入大门,浓郁的药味便是扑面而来。
“这两日父皇身体如何?”岑远侧首问道。
荣公公缀在他身后半步,闻言答道:“近日陛下气色不错,吃得也比平时多了些,想必是因为晏少将军胜仗一事龙心大悦,连带着胃口也好了。”
岑远但笑不语,却也不由地想到晏暄,忍不住在心里咂了下舌。
——也不知这小将军还有没有瞒他其他的秘密?
腹诽间,岑远已绕过前厅,步入宣室。
空气中的苦药味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弥漫的龙涎香。
当今圣上——宁帝一袭金线虎纹白色锦袍,面色红润,正端坐于一副棋盘前,看上去的确精神颇佳。
岑远规规矩矩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远儿来了。”宁帝只应了一声,并未抬头,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棋局。他捏着一颗白子,似是正犹豫不决,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其落在棋盘之上。
岑远依旧低垂着头,听见在这落棋的“啪嗒”一声脆响过后,宁帝才道:“来,陪朕下完这盘棋。”
岑远道:“是。”
行完礼,他直起身缓步走向宁帝,后者看向他身后:“荣高,把那冰块搬出去。朕看今日天气不错,干脆就敞着门吧,你们候在外面便是。”
荣公公立刻应声:“是,陛下。”
自入夏之后,宣室中每日都会放有降暑的冰块。只是今日风大,一旦吹入室内,倒使得这里有些阴冷了。
荣公公话音刚落,就差人进来将冰块搬了出去,一进一出仿佛只是眨了个眼。
“陛下若没吩咐,老奴就先告退了。”
宁帝手背朝外朝他挥了挥手。
荣公公俯首作礼,退了几步后便转身走了出去,和其余宫人一起,候在敞开的大门一旁。
·
岑远不着痕迹地回首瞄了眼敞开的殿门,很快收回视线。他刚在宁帝对面落座,对方就道:“手怎么了?”
岑远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半真半假地道:“回父皇,方才在府里砸碎了个茶杯,收拾的时候划伤了而已,并无大碍。”
“这点小事,交给小厮去做就行了,你起个什么劲。”宁帝哼地笑了声,“到时候让你母妃见着,她准得担心。”
……亏你还能顾及母妃的想法。
这话在岑远心头过了一边,就被他压到了心底。他不以为然,也跟着笑了下:“不是什么大伤,等儿臣去见母妃前拆了纱布便是。”
宁帝也同他笑笑,没再接话,只指了指棋盘:“来,该你了。”
岑远执起一颗黑棋,观察起面前的局面,只见此时白棋明显占有上风,黑棋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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