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官船也不可能每日不停地运转,每个月都至少会有一天固定的检查日,让船匠一一检查过每一艘船。在这一天,大海上的航路就不会收到平时的约制,只需要向码头的负责人申请之后就可以在一块规定的区域内任意出游。
因此,有些商人反而会算准检查的日子,在这天高价出租商船,供有钱人去游玩。
码头附近的巷子里,岑远望着日头,算了算时间,估摸着等的人就快要到了,不久就见有一人戴着帷帽,从更为幽深的巷子里朝他和晏暄走来。
他等人走近,念出一句:“天容海色本澄清。”
“……九死南荒吾不恨。”
来人很快对上暗号,岑远朝他颔首示意,道:“听闻你之前曾是驾驶官船的舵手。”
那人一直都隐藏在昏暗中,面容被帷帽前的黑纱遮掩,直到此时,他才抬起头来,将黑纱撩到帽上。
边缘光线的映照下,能看见这人面容可怖,竟然有小半张脸都是缺失的——他左半边的脸颊全部凹了进去,边缘紧贴鼻翼和唇角,硬生生和左侧脖颈连成了一条直线。
他说:“是。”
岑远未置一词,在见到对方的模样后也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只问道:“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那人似乎很少会碰到见过自己的脸后还能处变不惊的人,一时并没有说话,片刻后才说出一句:“认识的人都喊我庆哥。”
兴许是因为缺失的那小半张脸影响到了他的脖颈,他的嗓音不仅是嘶哑,更是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就像是喉咙口正卡着几层木屑一般。
而那诡谲的话音刚落,他又冷笑了声:“虽然现在也没人会认识我了。”
既然今日喊他前来,岑远他们自然是事先调查过这个人的。
他们查到,这位“庆哥”是土生土长的青江县人,小时候跟着父亲出海打渔,后来大宁开拓船运,海上出行的船只受到约束,他就成了一位驾驶官船的舵手。
这活外表看来还能算是“高升”,甚至在某些孩童的眼里,出海这件事就等同于“勇猛”二字的象征,毕竟那海上光从远处看就能感到危机四伏,可不是人人都能驾驭的。
但真正做着这活的人都知道,每次出海,他们就几乎是将脑袋悬在了腰带上。
——风雨浪涛无眼,谁也不能保证不出意外,若是因此耽误了朝廷的事,指不定还会被问责,甚至连累到家里人。
此类事件虽说不多,但每年都有,不过庆哥显然是没有成为那个倒霉蛋。他在这个位置做了十年有余,到后来娶妻生子,一直都过得风平浪静。
然而就在前几个月,他那娘子就如同以前每个等不到家人归来的亲眷一样,最终没能见到平安归来的丈夫,只等来轻描淡写的一句:“你夫君在回程时意外落了海。”
只此一句,尸骨无存。
而那时庆哥在落海之后,一度被水下吃人的怪物纠缠,躲闪间被一口咬下小半张脸,后来兴许是上天有眼,又或者是他命不该绝,竟被他挣脱了那怪物,拖着只剩半张脸的身体,成功游回岸边,得圣人相救,这才苟活下来。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和自己的妻儿相见了。
当初在问蒋家借好船只之后,岑远思及来到楚国后的种种,便向晏暄提出,他们是不是该去打听打听最近青江突然在海上失踪或意外死亡的人员。
后者也深以为然,经过一番调查,还真被他们摸到了庆哥身上。
此时面对庆哥这句讥讽的话,岑远没有回应太多,顺势喊了一声,接着就道:“既然你今日来,应当知道这一行不会太平,甚者……”
“我知道。”不等岑远说完,庆哥就截断他的话,“左右已经是一条喂过怪物的贱命,最差也不过就是到海里头再闯一遭,无畏无惧。”
岑远心里不由生出一股钦佩:“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多预警的了,那就走吧。”
等他们抵达码头,蒋元明已经在等候,加上他共有三个人正聚在一起,似在闲聊。
堪称空旷的码头上,任何一点变化都能立刻引人注目,因此蒋元明很快注意到他们,中断对话,朝他们走来。
“云生,肖寒。”蒋元明边走近边道,“今日算你们运气不错,方才码头的总管和我说,今日就咱家一艘船出行,你们可以随便玩了……这位是?”
此时庆哥又将帷帽的黑纱放了下来,低着头缀在两人身后。
岑远为他介绍:“哦,这位大哥姓黄,是我们找来的舵手。”
毕竟庆哥在这码头驰骋了十余年,认识他的人还是有不少的,这会儿也是为了模糊一下他的名字。
蒋元明幡然醒悟,朝他们摆了摆手:“哎,是我不对,没有和你们说清楚。之前云生说不喜人多,我就没往船上安排什么下人,但这大船驶起来毕竟不比普通的小船,总归还是要留舵手在的。况且这海上航线复杂,这位兄台怕是也无法立刻适应。”
说罢,他指了指身边两位:“这两位是这几年来一直为我们驾船的舵手,技术娴熟,一会儿会和你们一起上船。”
那两个舵手看起来有些相像,估摸着是有血缘关系,在方才听见岑远介绍过庆哥之后,更是露出了同样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他们是一对兄弟,姓何。”这时蒋元明介绍,“我们一般都喊他们大何小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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