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姿态肆意,像浪荡随性的名士,眠花宿柳之后醒来,满身皆是风流。
而薛恕恰是那花与柳。
殷承玉勾着一点笑瞧着他,像是在下逐客令,又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似无情,似多情。
多情总被无情恼。
薛恕不答,拉了床边的铜铃,熟门熟路去柜子取他今日要穿的衣物。
听见铃响、端着洗漱用具进来的郑多宝与他撞了个正着,顿时愣了下:“薛督主怎么怎么早就来了?”
薛恕面不改色地扯谎:“有些事要同殿下商议。”说着自然而然地将他手中的铜盆接过,道:“殿下刚起,我来伺候吧。”
将铜盆交给他,郑多宝晕晕乎乎出了内殿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薛恕如今都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了,按品级论,比他的品级还高些,怎么还在干这伺候殿下的活儿?
接着他又有些欣慰地笑起来,这薛恕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恐怕还念着殿下的知遇之恩呢。
不忘本好!
今日薛恕不必去司礼监当值,便也不着急走。
伺候殷承玉洗漱、更衣之后,他才就着殷承玉用剩下的盐水漱了口,又拧了铜盆里的帕子擦脸。
殷承玉乜着他,微嗤:“你倒是不见外。”
神色间却没有斥责的意思。
“若殿下不允,臣也不敢。”薛恕回眸看他,漆黑眼底充斥着浓郁的情愫,毫无遮掩。
他发现每每露出这样的神情时,殿下对他就格外宽和一些。
殷承玉果然只是哼了声,并未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郑多宝又去而复返:“大公主说有急事求见殿下。”
这么一大清早就来求见,看来确实是有紧急之事。
“将人请到弘仁殿去。”
薛恕见状,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只当自己还是在慈庆宫当值的时候。倒是慈庆宫其余宫人瞧见他,都面露惊讶,想不明白东厂督主怎么会一大清早出现在慈庆宫。
别是从前在慈庆宫受了气,现在来找回场子的吧?
二人去了弘仁殿,便见殷慈光等在堂中。
他今日未穿大燕公主的宫装,反而穿了身小太监不起眼的灰蓝色衣袍,长发挽在帽中,完全露出来的五官苍白精致,越显得病弱。
一看便是刻意乔装掩人耳目。
瞧见殷承玉后,他深深行了礼:“惊扰太子殿下了。”
殷承玉抬手,叫宫人们退了出去,只留下薛恕:“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殷慈光将昨日景仁宫中发生的事说了,又自袖中将文贵妃给的香囊拿了出来:“这是文贵妃给的,回去后我已经仔细检查过,并未发现香料有任何不妥。”
文贵妃说香料里掺了蛇胆草磨成的粉末,长久佩戴可令人丧失神志。
可他遍览医书,却并未听过什么蛇胆草,仔细检查之后,更未发现香囊有任何不妥。
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就听殷承玉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文贵妃不是蠢人,怎么可能贸贸然就让容妃去暗害母后,这香囊恐怕多半是在试探。”
虽然一个香囊指认不了什么,但纵观文贵妃行事,足见她是个谨慎之人。
所谓太医也查不出来的蛇胆草,更像是在诈殷慈光母子。
若二人反水,将实情告知殷承玉,一个查不出毒来的香囊反而可能会叫双方之间生出嫌隙;而二人若是依她所言将香囊献给了虞皇后,那这香囊便是文贵妃现成拿捏的把柄。
“你再送去给太医确认一番。”殷承玉将香囊扔给薛恕,眉间有些阴翳:“殷承璋已身死,孤本不欲对文贵妃一介女流赶尽杀绝,但如今看来,倒是孤太过心慈手软了。”
殷慈光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阴戾的神色来,打眼一看,竟与站在他身侧的薛恕有些许相仿。
“文贵妃留不得了。”
殷承玉双手负于身后,思索片刻后道:“既然文贵妃想试探,那我们便将计就计好了,先暂时稳住她。至于恢复身份之事……”他扭头看向薛恕:“你尽快去办。”
薛恕收起香囊应是。
“皇长姐便先回吧,香囊给太医验过之后,便命人送还于你。不必太过担忧。”殷承玉道。
殷慈光颔首,临走前又拱手深深一揖:“殿下之恩,莫不敢忘。”
*
自从香囊送出去之后,文贵妃便一直派人盯着永熙宫的动静。
两日后,听说容妃去坤宁宫请安时,文贵妃便笑了:“本宫说什么来着?这养在身边的狗反口咬人才最痛。”
她厌恶容妃与殷慈光,却更憎恨皇后与太子。
殷慈光不是要投靠太子寻求庇护么?太子不是要当个宽厚的储君么?
那她就设计逼着殷慈光反咬太子一口,让这两人去窝里斗。
文贵妃轻轻抚摸着画上的人,嗓音轻柔透着冷意:“璋儿别急,母亲会为你报仇的。”
她盯着画像看了片刻,才小心将画卷收起来,藏起眼中的怨毒。让女官替自己化了时兴的妆容,换上鲜亮颜色的衣裳,去乾清宫侍疾。
隆丰帝病了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好,自然也没有精力再去宠幸女人,但他大约是年岁大了,虽然耕不动田地了,却尤为喜欢鲜嫩的少女伺候在跟前。
仿佛这样就能让他挣脱暮气,感受到几分鲜活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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