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识衣握住他的手,他之前要言卿许下永不隐瞒的承诺,就是因为察觉到言卿的焦躁。
如果不除去魔神,或许言卿一辈子都不能解脱。
可能言卿自己都没发现,他早就不知不觉在自己身边建造起一堵围墙,隔绝了所有人的善意或者恶意。他默认自己被魔神拉下泥沼,从来不奢望活在阳光下。
谢识衣:“言卿,我说过,所有你觉得为我好的隐瞒,结果都不会如你所愿。”他声音清晰冷静:“你是真觉得,我按照你想法活下去会很快乐。”
言卿呼吸一颤。
谢识衣轻轻一笑,说:“你说不想我再走一遍春水桃花路,可是言卿,当时我在想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
言卿哑然,说不出话。
他说不想谢识衣再走一遍春水桃花路,但谢识衣从来就没在意过这件事。
那条万人审判的路上,他既没有屈辱也没有仇恨,他……只想要一把伞。
谢识衣说:“当时,我只想要把伞。”
谢识衣道:“而现在,我只想要你。”
言卿沉默,出神地看着他,手指攥紧,叹息着笑了下。到现在他确定了,以谢识衣的性子,无论做出什么,都是清醒的疯狂。
言卿暂时抛开这些情绪。
走到圣水之湖边,言卿看到了柳以蕊。她站在一个杏黄衣袍的少年身边。少年容颜和她相近,如今眉眼之间全是苦涩,在与她的推拉中,神情也越来越无可奈何。圣水之湖是一汪血池,而少年春衫单薄,手里拿着一束梅花枝。听着柳以蕊要带他走的话,只觉得从骨子里涌出深深的疲惫来。
“姐姐,我们出不去的。”柳景安唇色发白,哀伤地看着她,回握住她的手:“我们出生在障城,在雨中长大的人,只能一辈子活在雨中。”
柳以蕊咬牙:“不,景安,我们和城里其他人不一样!我们有那位仙人的庇护,我们祖祖辈辈喝着那口井里的水。我们不受雨的影响,你跟我离开,我们一起离开这吃人的障城。”
“我走不掉,姐姐。”柳景安疲惫地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瓶子来:“这里面是圣水,你拿出去可以贿赂一些人,看能不能得到出城令。”
柳以蕊眼眸都红了圈:“柳景安,你难道也和这座城池一起疯了吗?!你为什么不走?!”
柳景安手里拿着红梅,站在白骨堆成的桥上,下面是各种翻涌的血水。他低下头,然后答非所问说:“姐姐,这一池的水,都是死胎所化。”
柳以蕊愣住,被吓到了,后退一步。
柳景安俯下身去,用红梅枝轻轻搅动池水,轻声道:“一开始,城主府的人打算把我当□□,很快他们发现我有驱邪避晦的能力,便让我在圣水湖这边工作。我每天的任务就是用梅枝驱散怨气,然后将圣水装入瓶中。”
“宗亲府的净瓶在城主府需要先经过一次炼化,炼化保留一部分黑色的东西,剩下的血水都会流到这里来。”
“障城的男女一直怀孕生子,他们想要生出活胎、获得圣水。却不知道圣水本来就是那些他们抛弃的死胎所化——他们喝下去的,都是自己的骨肉。”
柳景安拿着梅花枝,麻木地看着这一池的饱含恨意和怨毒的胎水。
柳以蕊吸了吸鼻子,颤声道:“柳景安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些,我只问你——你走不走!”
柳景安摇头说:“姐姐,我走不了,我吞了仙珠。”
柳以蕊愣住:“什么?”
柳景安眼中浮现一层雾气,道:“爹娘死前,把那颗珠子从井里取出来,交到我手里。为了不被人发现,我又把它吞进肚子。”
他摸着自己的心口,眼中浮现出一种迷茫来说:“它在我身体里,好像活了过来。我没有被障城的雨影响,现在却被珠子控制了,只有在圣湖边才能压制它。之前我靠它对抗障城的雨,现在我靠这满池的死胎怨气对抗它。”
柳以蕊再也忍不住,掩面哭了出来。柳景安看到亲姐的眼泪,只觉得唇间苦涩。
就在这时,他耳边听到一声冷冷淡淡的问话。
“避息珠被你吞了?”
柳景安抬起头望过去,看到了两个戴着面具的男子,隔着白骨桥遥遥的看向他。柳景安愣住,尤其是看到那雪衣墨发的仙人时,呼吸像是被死死攥紧。
言卿把视线落到了柳以蕊身上,轻轻地笑了下。
柳以蕊放下手指,红着眼眶也红着鼻子看向他,扬起脆弱的脖子来。
言卿对于柳以蕊说的话一直都是只信七分的。果然,从见面的第一眼,她就一直在说谎。她含糊遮掩柳家一切出于贪欲的恶行,好像自己是完完全全被强权压迫的“无辜者”。言卿也没逼她,顺水推舟,利用她找到了柳景安。
“柳以蕊,当初微生妆死后,还留下了一颗珠子是吗。”
上重天微生家族都奉为至宝的避息珠,一直被藏在了这户凡人后院的水井中。
柳以蕊抿唇没说话。
言卿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怕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柳家出手?”
柳以蕊一咬牙,把柳景安拉到了自己身后:“景安他是无辜的。”
言卿被她这模样逗笑了,只是脸上虽笑着,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柳以蕊,到底是我把你当恶人,还是你一直在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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