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霁为了登上皇位,趁着先皇驾崩,策反了镇国将军,领兵诛杀了继他之后成为太子的兄长。
但丛霁并非纵横沙场的将领,能这般习惯于血腥味,着实是令人惊恐。
怕是将丛霁困于尸山血海之中,丛霁亦能安然入梦罢?
如若不能安然入梦,便是因为丛霁梦到其杀人之时的快意了。
他凝视着丛霁温柔的双目,不禁想:你若不是暴君该多好?
可丛霁的的确确是暴君,既是暴君,便难以向善。
他心中百转千回,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丛霁问道:“你有何要言?”
温祈大着胆子道:陛下不该习惯。
丛霁淡淡地道:“但是朕早已习惯了。”
言罢,他旋过身去,背对着温祈道:“寐善。”
温祈如何能寐善?一阖上双目,他便想起了那暴君提剑杀侍女的场景。
丛霁回了寝宫,沐浴更衣,一身的血腥味被洗去后,他上了御榻。
御榻空虚,独他一人。
他素来不喜与人亲近,不设后宫,无需温香软玉。
他素来不惧寂寞,伴他入眠的一向是枕下的“十步”,以及身下御榻当中的机关。
但今夜却是不同。
一番辗转反侧后,他终是沉沉睡去。
卯时一刻,他睡了不过一个半时辰,便须得起身了。
他面无表情,由着近侍伺候他换上朝服。
他放眼望去,东方已有一线鱼肚白,少顷,雄鸡唱晓,天光大亮。
他踩着晨曦,步入金銮殿,越过众臣,踏过玉阶,高坐于御座之上。
今日尚是七月十五,他听着众臣的禀报,原以为自己好容易被压下的煞气又会卷土重来,眼尾余光扫过自己的右手,却突地想起了因他之故而泪水涟涟的幼鲛。
今日子时,他走得匆忙,忘记将那幼鲛送回池水当中了,那幼鲛身上本就有擦伤,自行爬入水池,定会加重擦伤。
正在禀报的中书令乍然窥见丛霁蹙眉,心下一紧,上一回,他被下了狱,仅仅一日,便被丛霁释放了。
不知自己这回得罪丛霁,是否会有上一回那般幸运?
丛霁发觉中书令的声调愈来愈低,打断道:“陶爱卿,你尚未用早膳么?如此中气不足。”
众臣齐齐望向中书令,目中不是同情怜悯,便是幸灾乐祸。
中书令心惊胆战,寻了个由子:“臣业已年迈,才如此中气不足。”
“是么?”丛霁温和地道,“陶爱卿,你且继续。”
中书令尚未张口,忽有一侍女焦急地奔至殿前。
这侍女乃是丛露的贴身侍女,丛霁自然识得,遂扬声道:“进来罢。”
侍女行至丛霁身侧,低声禀报道:“公主自尽了。”
丛露的情绪不稳定已久,容貌又迟迟无法复原,丛霁料想丛露定有一日会自寻短见,暗令其五名贴身侍女将其看牢了。
故而,听得此言,他并不吃惊,立刻问道:“救回来了么?”
侍女唯恐被责罚,吞吞吐吐地道:“救回来了,但公主的情况不好。”
丛霁先是令朝臣散去,后又出了金銮殿,直奔白露殿。
白露殿内挤满了丛露的声音,他循声冲到丛露面前,丛露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又哭又笑,一如疯子。
丛露颈上有一圈红痕,显然其不久前曾企图自缢。
丛露自毁容貌后,烧了整整五日,应是烧坏了脑子,但丛露从来不曾闹得这样厉害。
丛霁伸手抱住丛露,并令其他人出去。
然而,丛露却是从丛霁怀里挣扎了出来,随即摔碎了一只祥云描金茶盏。
丛霁再度将丛露拥入怀中,柔声道:“露珠儿,别怕,哥哥在。”
——丛露的乳名乃是露珠,丛霁一向唤丛露为“露珠儿”。
折腾了许久后,丛露才朝着丛霁张开了双手:“哥哥,抱抱。”
第11章
丛霁伸手抱住丛露,他生怕逼得丛露再度神志失常,对于丛露自缢一事只字不提,而是轻拍着丛露的背脊,哼起了童谣。
他年长丛露六岁,丛露出生之后,母后的身体每况愈下,那时,丛露主要是由乳娘带的,他仅在念书、练武之余才会帮着带丛露;母后过世之时,丛露年仅六岁,依然由乳娘带着;母后过世不久,他被废去了太子之位,所有值钱的物件皆被搜刮一空,母后娘家又无人可帮衬,他连自己与丛露都养不起了,自然不可能再养一个乳娘,故而丛露几乎是由他一手带大的。
丛露幼时,他便常常哼童谣予丛露听。
怀中的丛露与幼时的丛露截然不同,那个爱俏娇气,却懂事的丛露被无能的他害死了。
丛露听着童谣,不由犯困了,在丛霁怀中睡了过去。
丛霁小心翼翼地将丛露放于床榻之上,又命内侍将奏折送到此处。
待他批完大半的奏折,丛露仍未转醒。
晌午时分,他草草地用过午膳,才继续批阅奏折。
突然间,一股子煞气直冲脑髓。
他的视线从无血无肉的奏折移开,转而定于丛露身上。
丛露吐息平缓,心口正上下起伏着,他的指尖覆上丛露的肩膀,立即感受到了这具鲜活身体的温热。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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