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至那说书先生面前,迟疑片刻,最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他身着丛霁的常服,若是被明眼人瞧出来,定会为丛霁引来麻烦。
出了茶楼,便是丛霁为他买桂花糕的点心铺子,因已过了金桂飘香的时节,这点心铺子中并无桂花糕售卖。
再往前些,便是望江酒楼了。
顾名思义,这望江酒楼临江而建,可俯瞰江景。
由于他的耳力较常人好上一些,尚未踏入望江酒楼,已有些闲言碎语钻入了他耳中:“陛下为何会着迷于那低贱的鲛人?居然还亲自送其去崇文馆念书。”
“许是那鲛人尝起来滋味可口,远胜常人?”
“单单容貌已是万中无一,但那鲛人乃是雄性鲛人,无法为陛下生儿育女,想来陛下定有一日会对其弃若敝屣。”
“纵然那鲛人并非雄性鲛人,且能为陛下生儿育女,可半人半鲛不就是怪物么?”
……
他先前亦听闻过关于他的议论,当时他能一笑置之,如今却是苦涩难言。
丛霁从来不曾着迷于他,连他舔着脸自荐枕席,丛霁都不愿屈尊临幸。
“待陛下玩腻味了,不知我能否尝尝那滋味?”
“据闻陛下原本计划将那鲛人烹而食之,待陛下玩腻味了,那鲛人自要入陛下之口腹,哪里容得你染指?”
“可惜可叹,世间难得一美人,竟要红颜薄命了。”
……
突然,他听得一把嗓音道:“鲛人有何低贱?皇兄宠爱谁人与你们又有何干系?你们莫要再胡言乱语。”
——是丛霰。
他心生感激,面色如常地踏入了望江酒楼。
望江酒楼内并无外人,皆是参加诗会者。
大部分是他崇文馆的同窗,小部分面生得很,想必不是身怀才名,便是家世显赫。
每一人俱是一副才学满腹的模样,全无一丝适才嚼舌根的刻薄,他甚至能从部分人眼前窥见对于他的垂涎。
他浑身不适,面上不显。
丛霰迎上前去,将他引至安排好的位置,热情地道:“你且先落座,人一到齐,我们便开始。”
讽刺的是,他一落座,竟有许多人过来与他攀谈,定然皆以为他吹吹枕旁风,丛霁便能予以他们好处罢?
任凭他人如何明里暗里地吹捧他,他都不为所动,只时不时地附和两句。
这些人当不得朝廷栋梁,全数是废物。
一番攀谈后,这些人的出身背景他已了若指掌,不少朝廷大员的子嗣皆在其中。
他不紧不慢地饮着晾凉了些的铁观音,暗道:这丛霰不容小觑。
一盏茶后,所有受邀者俱已到齐了。
因上次诗会的魁首乃是丛霰,故而由丛霰出题。
丛霰含笑,一指江上偶然飞过的一羽白鹭:“便以这白鹭为题罢。”
诸人之中确有人才华横溢,所作之诗令人惊叹,但大多人所作之诗却是打油诗,连韵脚都压得很是勉强。
待轮到温祈了,他故作尴尬地笑道:“温祈不才,胸无点墨,只知白鹭,却不知以白鹭为题的诗该如何作。”
他素来并非锋芒毕露的性子,且根据先前的那些闲言碎语,诸人已将他视作出卖皮肉的草包美人,他索性将这草包美人演下去。
忽有一人道:“我听闻温公子得了解元,温公子勿要太过谦虚,让我等开开眼界罢。”
温祈从诸人而今的神态,以及方才诸人的攀谈可知,在场至少有五人曾得过解元,解元并非稀罕物,遂接着演:“仅是侥幸罢了,这位公子切莫打趣我。”
诸人皆将他当作丛霁的娈宠,不能让他下不了台,听他这般言语,便也作罢了。
店家新酿了梨花白,诗会间隙,为所有人奉上了一盏。
霎时间,酒香四溢。
温祈不善酒,浅尝一口,便将酒盏放下了。
他周遭的名流才子似乎都善酒,迫不及待地推杯换盏,直到将店家的梨花白饮得一滴不剩才作罢。
海量者尚且神志清明,不胜酒力者已说起了胡话。
他听着胡话,但笑不语。
丛霰因身体好透不久,滴酒不沾,他到了温祈身侧,歉然地道:“在场的诸位公子尽数是爽快之人,兴之所至,饮得多了些。”
温祈摇首道:“六殿下不必感到抱歉。”
不多时,清醒者自行散去了,而醉酒者则由自家小厮送回家去了。
由于醉酒者损坏了店家的物什,丛霰须得留下善后,遂并未与温祈一道回宫。
温祈走出望江酒楼,被风一吹,突然发现自己有些醉了。
他与来望江酒楼时一般,沿着街市走。
经过那虾饼摊子之时,他买了两只虾饼,打算带予丛霁。
马车正在街市尽头等候着,他上了马车,摇晃中,发现自己更醉了些。
他生怕将虾饼摔了,指尖紧紧地捏着盛有虾饼的油纸包。
待回到宫中,夜幕已降,他竟生出了恍若隔世之感,他果真醉了。
宫内不可行车,他下了马车,身体摇晃,正欲分辨丹泉殿位于何处,已被人扶住了,又听得那人道:“温祈,你饮酒了?”
“嗯。”他颔了颔首,半眯着双目一望,即刻将扶住他之人推开了。
此人是何人?他根本不识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