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中年男子所指望去,果然瞧见了温祈,温祈正左顾右盼着,想必亦在寻他。
温祈容貌甚美,中年男子应当以为温祈是女扮男装罢?
娘子……
温祈并非女子做不得他的娘子。
他匆匆向中年男子道过谢,即刻向温祈走去。
温祈乍然见到丛霁,喜笑颜开:“公子教我好找。”
——此刻,他们身处宫外,他不可唤丛霁为“陛下”,丛姓乃是国姓,且并非大姓,过于扎耳,是以,他免去姓,直接称呼丛霁为“公子”。
温祈的双目熠熠生辉,衬得周遭绚烂多彩的花灯黯然失色。
丛霁顿了顿,歉然地道:“全数是我的过错。”
“是逛灯会的人太多了些,并非你的过错。”温祈初次听丛霁自称为“我”,甚是新鲜。
丛霁向温祈伸出手去:“我能牵你的手么?”
温祈清楚,丛霁是为了不与他走散,才要牵他的手,而非发自内心地想牵他的手。
无论如何,能与丛霁牵手便是好的。
他已是断袖,丛霁却不是断袖,原该避他若蛇蝎才是。
他郑重地牵了丛霁的手,与丛霁的肌肤相贴的一刹那,心若擂鼓。
丛霁为了感谢中年男子,到了糖人摊子前,正思忖着要甚么样式的糖人,忽而闻得温祈道:“一龙一凤罢,遇难成祥。”
龙、凤糖人的要价较常见的桃、石榴、鸡、猴……稍高一些,亦复杂许多。
画好后,中年男子将凤递予温祈,又将龙递予丛霁,并祝福道:“百年好合,多子多孙。”
温祈口中又苦又甜,正欲向前,却陡然发现这中年男子面无血色,犹如一缕还阳的鬼魂。
他望着中年男子,问道:“你可看过大夫?”
中年男子——傅明煦笑道:“多谢客人关心。”
丛霁闻言,又给了其一块碎银:“快些去看大夫罢。”
一人一鲛继续向前,前方有人在舞狮子,锣鼓喧天。
温祈一面观赏着舞狮子,一面将丛霁的手握得紧了些。
他记不清自己已有多久不曾牵过丛霁的手了,今日过后,他不会再有机会牵丛霁的手。
他定了定神,突然发现十步开外有一名形容稚嫩的妙龄少女正含羞带怯地向丛霁暗送秋波。
即便褪去朝服,除下冕旒,丛霁依旧出类拔萃,足以引得女子垂青。
他又欢喜又难过,凑到丛霁耳畔道:“公子,有姑娘垂青于你。”
丛霁却是目不斜视地道:“我已觉察到了,但我无意于她。”
温祈声若蚊呐地道:“那姑娘过来了。”
妙龄少女面染红云,却大胆地道:“小女子见过公子,敢问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丛霁婉拒道:“我已有心悦之人,不可辜负他。”
妙龄少女刷地红了双目,狼狈离开。
温祈故作不在乎地打趣道:“不知公子心悦之人是何等得国色天香?”
丛霁认真地道:“他的确容貌不俗,但我心悦于他并非贪图美色,我其实亦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心悦于他,待我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心思,我早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我愿为他赴汤蹈火,百死而不悔。”
温祈终究沉下了脸来:“她必定有过人之处。”
不像我身为男子,身体断无女子柔软,那处亦不及女子销魂,纵然我百般勾引,亦不能使你失了方寸。
“对不住。”丛霁明知温祈误会了,却不做解释。
温祈摇首道:“感情之事强求不得,更何况你并非断袖,你切勿自责。”
他不再言语,安静地吃着糖人。
不远处便是知春河,河面上尽是水灯,河岸上还有不少人在放水灯。
河面上的水灯与地上的花灯,以及天上的星月相互辉映,教人不知此处是天上,亦或是人间。
一人一鲛走马观花,不多时已到了灯会尽头,此处皆是小食摊子。
温祈为自己与丛霁各要了一碗浮元子,由衷地道:“祝公子与心悦之人早生贵子,白首偕老。”
只消丛霁能诸事顺遂便足够了,至于他自己并不紧要。
丛霁有口难言,半晌,才开口道:“祝你金榜题名。”
温祈玩笑道:“你可莫要为此偏袒于我。”
“我知晓你很是用功,日日挑灯夜读,定能金榜题名。”丛霁端起温祈的那碗浮元子,吹凉了些,才道,“吃罢。”
丛霁太过体贴了,体贴得近乎于残忍。
温祈执起调羹,一只一只地吃下浮元子,而后盯着空空荡荡的碗发怔。
待丛霁亦将浮元子吃尽,一人一鲛便回了宫去。
幸而一切顺利,并无刺客伏击。
回到宫中,下马车前,温祈揪住丛霁的衣袂,恬不知耻地道:“今日已是正月十五,待二月初九,我便要去参加春闱了,春闱后,我便要搬出宫去了,临别前……”
他咬了咬唇瓣,卑微地乞求道:“临别前,陛下可否施舍我一夜春宵?”
丛霁见不得温祈卑微的姿态,阖了阖眼,狠心地道:“不可。”
温祈含笑道:“陛下有不可辜负之人,是温祈强人所难了,陛下勿怪。”
言罢,他下了马车,挺直背脊,佯作无事,双目却已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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