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他瞧见温祈低下了首去,温祈的后颈因此被他尽收眼底。
他曾亲吻、舔舐、啃咬过这后颈,于这后颈印下吻痕,而现下,这后颈光洁白皙,全无他遗留的痕迹。
时日过去太久了些,温祈一身的吻痕亦早已消退了罢?
再过些辰光,他会如同吻痕似的,被温祈抛诸脑后。
三五年后,于温祈而言,或许他的死讯会变得无关紧要。
一念及此,他觉得痛苦,却又觉得安心。
一个时辰后,他走下御座,自温祈面前经过,出了金銮殿,往思政殿去了。
——为了以示自己对于仕子的重视,每一回的殿试俱是由他亲自监考,从不假手他人,但今年不同,因战火不休,他尚有诸多要事须得处理,无法耽搁太久。
温祈嗅到了一股子龙涎香,情不自禁地心生迷醉。
那玄色朝服触手可及,只消他扯住朝服,丛霁便必须为他驻足。
他左手握拳,右手指节发白,险些将手中的狼毫折了去。
他终究并未伸手扯住丛霁的朝服,而是任凭丛霁离开了。
残留的龙涎香勾引着他,令他一再想起丛霁。
良久,他才全神贯注于试题之上。
正午时分,龙涎香骤然侵入了他的鼻腔,他略一抬眼,一角绛红色的常服即刻映入了他眼中。
未多久,龙涎香消散了。
片刻后,内侍依序为仕子送上了午膳,为了便于收拾,午膳被放于食案之上。
温祈的午膳乃是糖醋鳜鱼、白蟹年糕、凉拌海蜇以及咸蛋黄虾仁豆腐羹,其中糖醋鳜鱼、白蟹年糕、咸蛋黄虾仁豆腐羹俱是微热,而凉拌海蜇原就是冷食,是以,所有的膳食他皆可立即食用,而不必晾凉。
这膳食显然是丛霁特意叮嘱尚食局做的。
他的食案之上甚至还摆了一碗海水,是因为怕他长期缺少海水而感到难受罢?
但他分明曾向丛霁炫耀过他已可三日不沾水。
即便无心于他,丛霁依然温柔得过分。
他正欲执起竹箸,又闻得监考官提醒道:“午膳时间为半柱香,诸位仕子请用罢。”
他夹了一块糖醋鳜鱼送入口中,与此同时,不由想起了丛霁,丛霁应当已用过午膳了罢?
此刻,丛霁正与心腹密谈,全无用午膳的功夫。
一盏茶前,他去了尚食局,将温祈的午膳吹凉了些,并亲手盛了一碗海水放于食案之上。
他自然记得温祈曾洋洋得意地向他炫耀可三日不沾水,但他仍是放心不下。
出了尚食局后,他步入金銮殿,状若无意地自温祈面前经过,与他先前所做的一般。
然而,温祈亦如先前所做的一般,根本不理睬他。
时至日暮,卷子统一由受卷官收了去,经掌卷官之手,最末为弥封官所收存。
阅卷那日,卷子将交予阅卷官轮流传阅,并由他们从中挑选至多十张卷子上呈于今上。
而今上会从这十张卷子中钦定一甲三人,即状元、榜眼、探花。
温祈随其余仕子出了金銮殿,由于他乃是鲛人之故,外形扎眼,自是受到了不少人的侧目。
他已然习惯了,神态淡然,举止从容。
回到丹泉殿后,他用罢晚膳,又取了《世说新语》研读。
《世说新语》记载了名士文人的逸闻轶事,可借此了解魏晋风貌。
及至亥时,他方才放下《世说新语》,洗漱罢,上了床榻。
入睡后,他梦见了丛霁,丛霁身着朝服,自他面前经过,他欲要扯住丛霁的朝服,朝服明明近在咫尺,他却怎么都无法触及,恍若远在天涯,致使他急得哭了出来。
他醒来后,满床尽是鲛珠。
十日后,阅卷当日,八位阅卷官分别坐于桌前,着手阅卷,由于卷子过多,足足七日,他们才将全数的卷子评阅完毕。
他们又费了半日的功夫,精选出了九张卷子,上呈于丛霁。
丛霁识得温祈的字迹,因而一眼便辨别出了温祈的卷子。
他花费了一日的辰光,将这九张卷子仔细看了,尽量公平公正地定了三甲,其中温祈位列一甲第一,即状元。
客观而言,他认为被他定为榜眼的仕子与温祈仅有毫厘之差。
或许换人裁定,结果会截然相反,毕竟他心悦于温祈,更能领会温祈所表达的意思。
然后,他将三甲告知于填榜官,由填榜官填写,并发榜昭告天下。
再然后,他放下朱笔,按了按太阳穴,踟蹰着自己是否该当亲口告诉温祈这一消息。
上一回,他亲口告诉温祈其得了会元,温祈态度恭敬,神情却甚是冷淡。
他将温祈伤得过深,温祈十之八/九不愿再见到他了罢?
思及此,他改为着内侍将这一消息告诉温祈。
那厢,温祈正在练字,陡然闻得内侍高呼“喜报”,自是吃了一惊。
他抬首向内侍望去,内侍行至他面前,满面堆笑:“贺喜温公子得了状元。”
他最为在意的并非“状元”二字,而是“温公子”这三字。
宫中之人皆唤他为“主子”,而这内侍却唤他为“温公子”,想必是丛霁授意的。
“多谢。”他笑了笑,待内侍离开后,笑容即刻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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