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内侍与侍卫唯恐被丛霁责罚,争先恐后地出了这卧房,去催太医们与云大夫快些来。
一时间,这卧房仅余下丛霁、丛霰以及杨太医。
丛霰双目含泪,凝视着丛霁道:“皇兄,皇兄,信我可好?”
见丛霁不答,他落下了泪来,面上尽是委屈:“我一直将皇兄视作我的亲兄长,但我于皇兄而言,从头至尾便是一外人罢?”
片晌,云研来了。
云研憔悴依旧,瞧来较丛霰好不了多少。
“云大夫,你须得多加保重。”丛霁让出位置来,便于云研为丛霰诊治。
云研一探丛霰的脉象,便附耳道:“禀报陛下,六殿下已然药石罔效,陛下惟一能做之事便是为六殿下操办后事。”
丛霁并不意外。
又过了片晌,太医们接二连三地来了。
太医们逐一为丛霰诊脉后,皆与云研一般说辞,期间,丛霰还咳了几回血。
丛霁命杨太医再去熬些人参、灵芝来,企图为丛霰吊命,然而,丛霰却是阻止道:“不必了,多谢皇兄,人参、灵芝用于我这将死之人身上,未免太过浪费了。”
“若能起效……”丛霁尚未言罢,已被丛霰打断了:“国库原就空虚,与周楚之战更是耗费良多,勿要再浪费了。”
“皇兄让其他人退下罢,皇兄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可好?”丛霰处于极度的虚弱中,眼帘重若千钧。
“好罢。”丛霁示意其他人离开,留他一人坐于床榻边。
丛霰坦白道:“我有一事尚未禀告于皇兄,其实当年,我曾偶尔听到娘亲命人于‘桃面’上下毒,那毒乃是剧毒,中毒者必将七窍流血而亡,我吓得赶紧去寻皇兄,皇兄却不在,那日,皇兄溜出了宫,去集市做苦力,换了些铜钱,并用那些铜钱买了大白馒头与肉包子,皇兄是否记得?”
丛霁颔了颔首:“朕自然记得。”
他当年为了糊口,确实曾溜出宫去做苦力,但实际上,很多时候,他不过是以做苦力为幌子,拉拢重臣,以求复立为太子。
丛霰来的那日,他去了左丞相府中。
丛霰续道:“我本想提醒皇兄注意‘桃面’,未及作声,娘亲已着人来寻我了。娘亲不喜皇兄,我每回见皇兄都会被娘亲责罚,那一回,我被娘亲关了足足十日禁闭。我终日惴惴不安,害怕自己……”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已近力竭,又咳出了血来。
稍稍缓了口气,他才道:“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皇兄,禁闭一结束,我立即去见了皇兄,幸而皇兄安然无恙。”
倘使丛霰所言句句属实,为何能使中毒者七窍流血而亡的剧毒变作了能催生嗜血之欲,却又查不出中毒迹象的奇毒?
是下毒者失误了?又或是自己体质令剧毒变异了?
丛霁百思不得其解,发问道:“你确定剧毒当真下于‘桃面’上了?”
“我当年不过六岁,年纪太小了些,并不确定,我仅是听到了娘亲的吩咐而已。但我去祭拜娘亲的时候,在周家发现了‘桃面’,倘若剧毒并非下于‘桃面’上,娘亲为何要着人将‘桃面’偷出来?有何好处?”丛霰已是气若游丝,“皇兄曾对我提及过‘桃面’乃是先皇后所赠,意义非凡,是以,我一发现‘桃面’,便将‘桃面’擦拭了无数遍,其上应当并无剧毒残留,皇兄可放心。”
他连咳血的气力都失去了,过高的体温正一点一点地降低。
“皇兄。”他哀求道,“念在我将‘桃面’奉于皇兄的份上,皇兄答应我将我葬于娘亲坟旁可好?”
“是了,‘桃面’本来便是被娘亲偷走的,我之所言甚是可笑。”他自言自语着,又道,“我要如何做,皇兄才会答应将我葬于娘亲坟旁?”
丛霁沉默良久,启唇道:“朕答应你。”
丛霰心满意足,目中的光芒一分一分地涣散了,他努力地勾了勾唇角:“祝皇兄与皇嫂百年好合,祝皇姐觅得如意郎君,祝幸月与葭月茁壮成长,祝南晋盛世太……”平。
丛霁探了探丛霰的鼻息,旋即抬手为丛霰阖上了双目。
适才他一直提防着丛霰,以防被丛霰下毒,但丛霰并无异常之举,现下丛霰已断了气息。
他陡然想起丛霰中箭那日,周氏哭泣不止,可周氏已不在了,不知是否会有人为丛霰哭丧?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瞧着丛霰的尸身,这尸身似乎并无古怪。
瞧了许久,他正欲命人将尸身装殓好,送去临云,葬于周氏坟旁,丛露突地冲了进来。
丛露本该去崇文馆念书,听闻丛霰已是弥留之际,匆匆赶来。
她到了床榻前,见丛霰阖目躺着,低声问丛霁:“哥哥,阿霰可还好?”
丛霁答道:“阿霰已过世了。”
“阿霰已过世了?”丛露摇了摇丛霰的身体,丛霰果然毫无反应。
丛霁伸手将丛露拥入了怀中:“露珠儿,阿霰确已过世了。”
泪水决堤而下,丛露哽咽着道:“我竟然未见到阿霰最后一面,阿霰明明才一十六岁,大好年华,怎地这般早便过世了?”
周氏已不在了,但有露珠儿为阿霰哭丧,不知阿霰是否能瞑目了?
丛霁由着丛露在自己怀里哭了一会儿,才将丛露交由随后赶来的渺渺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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