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顾赫炎动作轻柔地将慕之明不安分的右手塞入被褥,替他掖好被子,不动声色地退出营帐。
混沌梦境惹人懊恼,梦里,慕之明正想着冲过去不管不顾地把傅诣揍成猪头,忽而感受到一阵寒意逼人的凉风,他禁不住冻,打了个哆嗦,从梦中惊醒,意识到有人进营帐,慕之明抬头望去,见傅诣撩起营帐布帘,朝自己含笑走来。
慕之明心里暗自嘀咕。
真是造孽,怕什么来什么。
慕之明强撑着身子坐起,给傅诣行礼:“殿下。”
“你身体有疾尚未痊愈,不必如此拘泥礼数。”傅诣走至软褥旁,伸手想阻止慕之明的动作,但慕之明执拗地行了礼,将心底的疏远表现得淋漓尽致。
“身子可好一些了?”傅诣在一旁铺着绸垫的矮方台上坐下,关切问道。
“已无大碍,多谢殿下关心。”慕之明淡淡道,“我适才正准备起身换衣,去给贵妃娘娘叩首请安,候春猎祭祀大典。”
所以我还有事,您能不能别杵这了?
傅诣笑道:“父皇昨日入林狩猎,在一处山谷寻见飞流瀑布绝景,今早携贵妃娘娘以及众臣爱将去赏景了,所以他俩都未在营帐,你好好歇息罢,不必去请安。”
“竟如此,多谢殿下告知,万幸未白跑一趟,徒添劳累。”慕之明嘴上道谢,脑袋生疼,不知自己得应付傅诣多久。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气氛沉默。
前世的此时,慕之明会兴奋好奇地询问傅诣这几日春猎之事的细节,可今朝他什么话也不想说。
傅诣盯着慕之明看,见他神态略显疲惫,外袍未披,嘴唇苍白干燥,三千青丝垂落散在肩头,侧边看去遮了一半清隽无双的眉眼,傅诣思索片刻,伸手去撩他如瀑乌发,想替他挽至耳后。
慕之明一个激灵,后仰躲过傅诣的手,目光极其戒备。
傅诣怔愣,收回手笑道:“吓着你了?”
“是我衣冠不妥,无礼数,还望殿下见谅。”慕之明拿起枕边绛紫发带,利落地将青丝束起。
“离朱,何时你与我已这般生分了?”傅诣缓缓站起身,语气玩味,笑意不减。
慕之明正准备拿两句“不知礼无以立”搪塞过去,却听见傅诣笑着问:“离朱,你信前世今生吗?”
第9章 有缘岂止眼前物
“离朱,你信前世今生吗?”
一言犹如密麻毛绒鼅鼄脚寸寸爬上脊背,慕之明只觉得毛骨悚然,阵阵恶寒在五脏六腑中游荡。
他怎么会没想到,如果他能重生,那这世上,定有其他人也可能是重生!
那傅诣会是其中之一吗?!
慕之明虽心脏震荡,但两世磨砺使他能将思绪藏得极深,所以傅诣只见慕之明面露困惑,似在不解为何自己会这般发问,随后回答道:“听闻前朝有一位奇人,曾身负重伤,但并未身亡,醒来后说自己曾悟过奈何桥上孟娘忠言,参透六道轮回,因果昭彰,至此一路西去日日行善,后再无人见到,乍听玄乎,但细想却有一番意思,所以我不知有无前世今生,但善恶终有报,应当是存在的吧。”
傅诣浅笑,表面气定神闲,看着的慕之明的目光深处却隐着极锐的刀刃,似想将慕之明扒皮劈骨,令其真正所想无处可藏,沉默半晌,傅诣笑道:“确实有些意思,你好好休息,可不能错过吉时,我先告辞了。”
“恭送殿下。”慕之明俯身作揖,等傅诣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外,慕之明憋在胸膛的那口气总算能消,他缓缓放松肩膀这才发现背脊起了层薄薄冷汗。
为什么傅诣要如此发问?
他是在试探?还只是随口提及?
如果傅诣也是重生,定会很快察觉自己和他之间突兀的隔阂,那前世的那些计谋,心思缜密的傅诣说不定会全盘推翻,改用其他手段扳倒太子和贤王,自己原本设想的所有防备,将无所用之。
思前想后,慕之明头疼不已,无奈自嘲,暗道人心算计可真累,一言一语都如悬颈利剑,不得不步步为营。
一
未时,日跌,春光浓似酒,高台祭祀毕,圣上视兽,襃赏有功群臣。
慕之明跟在父亲身后,立于外戚宗室队列内,正百无聊赖时,忽有宦者来报,召燕国公和其世子觐见圣上。
慕博仁忙携慕之明去队伍首端龙撵所在处叩首。
只见皇后和贵妃娘娘立于皇上身旁,皇上正执贵妃娘娘手,同她耳语谈笑。
慕之明早就听闻贵妃娘娘三千宠爱在一身,如今所见果然如此,但贵妃娘娘并不恃宠而骄,她在这种场合素来少言谦和,就算皇上唤其随行,也只是乖巧跟在皇后娘娘后侧,从不僭越。
平身后,皇上唤慕之明到跟前,问了两句落水后身体是否有恙,听闻无事又考他四书五经。
慕之明边一回答,边心想难怪傅济安一听要给皇上请安就面如土色。
这天天考学识,谁不怕啊!
皇上听完慕之明所答,称赞不已,拉着贵妃娘娘的手:“果然如爱妃所言,聪慧机智,学识过人。”
贵妃娘娘弯眸浅笑,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美人一笑,君心甚悦,皇上对慕之明道:“数日所猎的山兽皆在此,择一做赏赐。”
慕之明谢主隆恩后,目光扫过摆在祭祀台下的珍禽异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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