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陛下也给臣妾备好了东西。臣妾和父亲赌输了,害了父亲性命,害得族人流离,臣妾有大罪,臣妾该死,陛下赐臣妾一死罢。”柔妃跪倒他跟前,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周全进来,递上三样东西。柔妃选择了鸩酒。
他没有再看,离开了千禧宫。是他错了吗?是他错了?
登上皇城城墙,遥看午门。昔日陪伴了他整整二+年的人,就是在那里死的。云归死的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心里可是在恨他怨他?
人死了后,是否就再无来生?若有来生,他是不是已经不记得他了?
连死前的怨恨爱仇,都一一忘去。再也不记得他,不记得他们昔日共度的岁月
不知道站了多久,身后的周全又低声说一句,“陛下,这里风大,咱们回罢。
云归死的那一天,周全也是这么劝他回去的。不过是风大一点,又有什么要紧?云归死的时候,漫天飘雪,正值深冬。是不是很冷?身冷还是心更冷?
自戕……就算云归在深宫里变得和少年时不同,可那份心气,那份傲骨还在。
他会不会一从头,就做错了?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他困在深宫里。云归有才华,有胆略,他不应该活到最后一刻,还是人人唾骂,仿似不应该存在人世间。
是他,害他从原本的高洁无瑕,成了泥污不堪。
他生悔意了。
“陛下,夜深了,不如去歇着罢。”
歇着……他有多久没有好好歇过了?上天好似在惩罚他。让他在他死后,夜夜梦回与他的往昔。
云归皱着的眉头,莹亮的眼睛,抚琴时偶尔看来的一眼,在梦里那样清晰。于是他忍不住在梦里欢喜,留恋。直到梦醒来,才惊悟梦里人早已不在。
等到美好的过去梦完了,就开始梦后来的一幕幕场景。他丢下云归,去别的宫妃那儿。他想在梦里阻止自己,别走,别丢下云归。眼睁睁看着,现实中看不到,在梦里却一清二楚的,云归失魂落魄的神色。
他心焦不已。可梦里的自己还是做了和之前一样的选择,丢下他,冷落他。渐渐地,云归越来越少欢颜。成日愁眉不解,还有些微的戾气。
他已顿生悔意。想要一切重来,老天却要让他在梦里再错一次,仍不得重来改写。
也是他该的。不怨别的。是他负了他。是他害了他一生。连他身死,也是他害的。
“咳咳咳……咳咳……’’
“陛下,夜深露重,您本就还病着,这下又得难好了。”周全苦着脸道。
“无事,咳咳……”他摆了摆手。病着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时候浑浑噩噩的,以为云归还在,心里又欢喜了起来。
周全扶着他回内室。走着经过桌上铜镜。他只转头一瞀,就瞧见了自己两鬓的丛丛白发。昔日,他那样嫌弃云归的白发。今日,他也已经心老了。
是他愚蠢。云归因他,早生华发,他只知嫌弃,待得人死了,他才开始惊惶。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云归,可与他执手偕老,恩爱白头。
恩爱白头两不离..恩爱白头两不离..
到头来,他独坐高位,却形单影只。竟不知皇位的滋味有哪般好了。怎么值得拿所有欢欣去换。怎么值得舍弃云归?
他想着想着,独自卧在冰冷的龙塌,喉头涌上来一阵甜腥气。下意识坐起身来,甜腥气冲破喉关,喷了出来。
愣愣看着洒在明黄锻被上的鲜红斑点,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这是怎么了?
直到转开目光,去看窗外冰冷月色,才明白他这是快要死了。
帝王都怕死。先帝英明了大半辈子,却险些在最后关头,把英名都尽数毁去。先帝怕死。怕得不得了。一死了,昔日的权力、尊贵都化为乌有。
可他现在,竟然不怕。非但不怕,他甚至觉得有些急。他怕云归不肯多等他一会儿,先去投了胎,转了世。云归向来不喜欢等待。说不定这等着等着,就先走了
不对,不对……他罪孽深重,便是死了,也不会再见到云归。那要如何是好?他要怎样,才可以求得与他的来生?是不是,他早就已经没有资格再求了?
皇帝昏迷了整整三日。因着未立太子,朝廷乱成了一团。许是因为先帝和康亲王的事,不愿再出皇长子并非皇嫡子的状况,在皇后未有所出之前,其余嫔妃一律不允诞下龙脉。
如今的嫡长皇子,正值及冠年。龙章凤姿,聪慧宽容。朝廷上下,民间百姓无一不称许,俨然有皇帝以往还是少年太子时的影子。
却不知皇帝因何,迟迟不立其为太子。其生母,孝贤皇后柳氏,故去多年,母族淮安柳家,一向安分守己,并不替嫡长皇子争权夺利,算谋皇位。因而也有不少人,在观望,甚至转投其他皇子。
朝廷一乱,后宫也就跟着乱了。其他皇子还有个母妃帮着张罗,嫡长皇子却只能靠自己。倒幸好周全向着他。在皇帝一有意识的时候,头一个就被请到了皇帝宫里。
“父皇。”
“你来了。”皇帝只瞥了他一眼,又看着龙床帐顶,眼神飘忽,不知神游到了
何处。
整个殿里,也只有龙涎香袅袅,皇帝和嫡长皇子不语不动,仿佛岁月静止。
直到皇帝问,“老大,你可有+分钟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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