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几千年的鬼王,那根赏罚笔拿久了如今放下,谢卞颇有些不习惯。
只有手里攥着几个小鬼的命,他才会有安全感。
不用呼吸的那些脏东西,比会呼吸的人要真诚多了。
音乐声小,吵闹声大,谢卞想装睡,耳朵里却不可避免地挤进来旁边人的交谈。
“……记住了记住了,下次就去你说的地方买鸡蛋!”
“行,那我先下去了啊。咱们回头聊!”
“路上小心啊。”
大巴停下,一个拎着几袋子蔬菜的大妈一步三晃悠地下了车。
没了伙伴,剩下的那个应该聊不下去了吧,谢卞闭上眼睛,非常珍惜这难得的清净。
“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下一站,华润国际东门。”
华润国际东门,刚刚的那一站不就是吗?
谢卞睁开眼观察窗外。
汽车刚刚驶离了一个小区,路边一群刚跑出学校的小朋友排着队,学校门口写着“华润小学”。
谢卞揉揉耳朵,把耳机摘下来收好。
兴许是听错了。
可他刚摘下耳机没多久,车厢后排又吵闹起来。
“我跟你说啊,银行家属院那边有个小超市,鸡蛋特别便宜,比大超市便宜三毛钱呢!”
“是吗?”
……
“……记住了记住了,下次就去你说的地方买鸡蛋!”
“行,那我先下去了啊。咱们回头聊!”
“路上小心啊。”
大巴再一次停下,谢卞听见广播声睁大了眼睛。
“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下一站,华润国际东门。”
谢卞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小腿,被麻烦小鬼抓握过的脚踝处有一处溃烂的黑斑,正往在冒着黑气。
他这是遇到煞了。
走夜路的人偶有在原地打转找不到出路不辨方向的时候,人们说这是遇到鬼打墙了。
煞的形式和鬼打墙差不多,也会让人无法逃脱,不一样的是,煞会把人困在一段时空里。
如果一个人死在恐惧里,那么这种恐惧就会形成一段扭曲的时空,让误闯入这里的人反复经受这个人生前的煎熬,被困的人出不去,恐惧加大,煞的力量也会壮大。
麻烦小鬼怕他反悔在他脚踝上留下了印记,谢卞兜里还揣着地府煞器之首铩虎镰,加上他天然就对脏东西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于是坐公车误打误撞闯进了别人的煞里。
说实话,他没有什么破解煞的经验,往日里这种脏话累活都是范无救去做,因为偌大的无妄城里,只有老范能自由出入。
谢卞叹了口气,听着耳边的大妈们又讨论了两遍鸡蛋,终于决定起来做点什么。
谢卞听老范说过,有些大恶之人害怕的是处刑铡刀落下,吝啬鬼和守财奴害怕没钱,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恐惧,当然大部分的煞里都是杀人放火或者鬼魅横行,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辆公交车上能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听着再次响起的到站播报,谢卞大约估计了这段时空的长度,不到半刻钟,用现在的话说大约是五六分钟。
五六分钟甚至有人写不完一道题,五六分钟也就够老范接一个客套的电话。
煞主人在怕什么呢?
谢卞正要收起计时的手机,就在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
没有来电显示,接通了也没人说话,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响着铃,谢卞听得心烦,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嘶……嘶……
车的四周传来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谢卞抬头才发现,就在他琢磨电话的功夫里,车厢变得半明半寐,好像是有人把窗户遮上了。
离他最近的一块玻璃窗外面不知何时蒙上了黑布,谢卞走近了看见“黑布”的真面貌。
那是如瀑的一团头发,还淅淅沥沥往下滴水,挪动间发丝和玻璃摩擦,发出“嘶嘶”的声音。
“黑布”抖动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底下钻出来,谢卞躲闪不及,和一张藏在头发底下的脸打了个照面。
是一张女人的脸。面色惨白,几乎看不见瞳孔的眼睛里往下落着鲜红,血粘在玻璃窗上,蜿蜒出红色的痕迹。
谢卞转身,余下的几扇窗户大同小异,抖动的“黑布”,女人的脸,蜿蜒的血迹。
这是个惨死的女人的煞。
湿漉漉的女鬼占据了谢卞的视线,他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谢卞想出去看看。
他捏了捏口袋里那枚小小的镰刀胸针,从煞里出来需要费不少功夫,但若是有铩虎镰的帮助,应该要轻松不少。
后排的大妈还在不知疲惫地说着鸡蛋,司机大叔也稳稳开着车,这些都是煞主人靠着生前记忆造出来的幻象,不会受到车外动静的影响。
谢卞想要出去,要么砸开窗户从女鬼的头发丝里挤出去,要么就等车辆到站。
“华润国际东门到了,请乘客从后门下车。”
广播响起,谢卞三两步挤下车。
前面是华润国际小区的大门,谢卞转头,看一眼还没开走的103路公交车的现在模样。
一辆笨拙的老式大巴上挂满了长发头白脸蛋红眼睛的女鬼,甚至后面轮胎上都趴着两只。
这个煞的主人,到底是有多害怕。
华润国际是附近一个比较大的小区,里面住着从各个地方过来的打工者,他们在市中心租不起房子,就住在平远区,每天通勤一个多小时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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