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层的最低处,有一间最为破旧的老房子。老房子门口竟然还栽了棵柿子树,红彤彤的果子结着霜挂在枝头,左右随手摘下一个递给了郝万,小孩儿抱着别提多高兴了。
“老陶!”
左右大大咧咧地推开门,扑门而入的阴风差点吹灭桌上的一点灯火。
带着琉璃镜的老人下意识地护着自己手中的东西,走进屋子赵猛才发现那是一个雕了一半的木偶人。
木偶人巴掌大小,衣冠样貌却是栩栩如生,是个公子哥儿的模样,老人最后要雕的就是那一双眼睛,被左右这一吓,不得不停下动作。
“喊什么喊什么,老头子魂儿都被你吓掉了。”老人嘟嘟囔囔,手底下却是不停地斟好了茶。
恰是七盏茶,连个头儿最小的郝万都有份儿。
左右讪笑,坐下吃茶,并不出声。
老人从灯火昏暗处打眼看他,手指掐算,喃喃开口:“你不是你。”
左右是左右,可又不是老人当下所处时空的左右,他这话说得有理,惊得赵猛打了个寒颤,差点儿就“扑通”跪下了喊“大仙”了。
左右虚扶了胆小鬼一把,这才答老人的话:“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我也是我。”
左右不是当下时空的左右,却又仍是左右。
两人隔着桌子打哑谜,倒把一群鬼都看得云里雾里。
左右推搡着送他们出去:“你们觉得闷,就端着茶去外头院子里吃,别把屋子掀了就行。”
谭池知道他要说正事,带头就出去寻新鲜了,一群鬼乌泱泱地往外走,架势大得和拆迁队一样,吓得老陶站起来呼喊:“别动我的柿子!”
“行了行了,柿子树还是我给你找来的,吃你几个怎么了?”左右把他拉回来,正一正神色,开始说要紧事。
“该怎么跟你说呢,其实几十年后你就没了,像阵烟儿一样,‘嗖’的消失,你没的那天我来晚了,烟儿都没看着。没想到还能碰见你,幻影也好,煞境也罢,我有问题要问你。”
左右求人的时候极为有诚心,还替老人添了新茶,巴巴地捧到眼前。
老陶白了他一眼,并不接他献上的殷勤茶盏,只是闭目掐算起来:“还是找你弟弟的下落吗?”
左右摇摇头,做出释怀的样子:“不找了,没准我自己哪天就也成烟儿了,还想他做什么,白眼狼一个,爱哪儿去哪儿去吧。我来找你,是想问问我身体里的东西有没有可能取出来。”
两人像打哑谜一样,左右指指自己,老陶就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贪财鬼初入无妄城就敢下到万鬼窟第十三层来寻他,是因为他身上多了一点儿不属于他的东西。这东西其实于他无碍,反而深有益处,老陶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左右与其不声不响共存几千年,到现在不知为何又要取出来。
老陶雪白的胡子颤了颤,深深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木偶人刻好了眼睛递了出去:“我说这几日怎么心神不宁的,原来合该是你在这儿等着我。算了,你留着它吧,有朝一日你想做的事,它会帮你实现。只是你和你身体里的东西共存太久,强行分离自己也会魂魄不稳,你可得想好了。”
左右一把接过木偶人,瞧了瞧,敢情老陶是照着他的模样雕刻的。
“行,多谢了,”左右起身要走,走到门口处又停下了,“不久以后这里就会出现动乱,你大约没几天的活头了,外面的柿子该吃就吃了吧,不该等的人就别等了。”
左右说完,潇洒离去。
屋里,老陶呢喃着一个名字。
怀南山下,有个姓陶的算命先生,算无不准,卦无不通。相传其发妻米氏早死,陶先生终身孤独,晚年好雕刻,不理人事。
老陶和左右做了几千年的交易,遍寻天下奇木,终其一生,不过是想雕一个像她的木人罢了。
左右出门,郝万已经求着他池叔摘了人家七个红彤彤的柿子,用衣服兜在胸前晃悠,好不自在。
众鬼宴宴,久不言语的赵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叫着往崖边跑去。
“下辈子,狄元要做一个胆小鬼。”
……
范无救制服了杀害狄元的凶兽,勉强加固了封印,这才回到谢卞的身边。
谢卞伸手想抓住狄元留下的星点鬼火,却总是徒劳无功。
星火散却,云烟缥缈,一切成空。
“不必介怀,你当年赶来得已经很及时了, ”范无救怀抱着他,顿了顿才开口, “狄元走了二十五年了。”
而赵猛恰是二十五岁。
当年狄元将鬼魄之心从灵台剥离,换来谢必安的匆匆赶到。封印的松动处被城主大人出手加固,而他离开之前,收集了冒失鬼留下的最后一丝灵息,以自己的灵力做修补,送他入了轮回。
二十五年,当年的冒失鬼变成了胆小鬼,二十五年,狄元成了赵猛,又回到谢卞的身边。
轮回因果,冥冥注定。
赵猛隐隐明白过来自己对狄元的不友善并非源于谢卞,而是灵魂接触从前幻象后的潜在排斥,心里便绞痛起来。
“左哥,我心口处有一块红色的胎记,他们都说不祥。”
那是鬼魄之心生生剥离后在灵魂上留下的印记,伴随着冒失鬼重新投胎,再世为人。
他时刻记得自己前世的愿景,所以胆小谨慎,可最后还是选择为朋友付出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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