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归泉却笑,一如既往地温和:“师兄回来了。”
柳道然放松下来,望着桌椅微蹙眉。
他如今自觉万人之上,奢贵的习惯不知不觉养成,便难以回到从前,即便为掩人耳目一切从简,却也还带着高人一等的气势,身边人没把他伺候好,叫他很是不悦。
他坐不下去,又要出门,曲归泉在身后淡淡道:“劳烦师兄回来时帮我带些东西。”
他回头:“什么?”
“纸钱。”
他怔住,静静盯着屋内人,沉默须臾,走回来:“周子韧在你身边十二年,我知道,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但是,他当初要杀我们的时候,可没念过这些情分。”
“我未曾阻你啊。”曲归泉道。
“但你舍不得他死。”柳道然冷眼,“这样的人千刀万剐尚不足惜,你还想祭奠他?”
曲归泉低头笑了一下:“师兄与我相伴的年月更长呢。”
柳道然微愣,心虚地转过身:“也罢也罢,我大人有大量,让你送他一程也无妨。”
他脚步极快走了出去,开门关门,屋内重新陷入黑暗。
周辞站在这里,这些时日来他时常瞧着曲归泉,看他行,看他坐,看过他愤怒看过他伤心,知晓他喜欢吃甜的东西,历经艰辛却还是偶尔透着一些皇家的金贵的,便是再炎热的天气也不喝冷水,可用冰渣做的奶糕又很爱吃。
到眼下,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落到今日田地,与他脱不了关系。
他是那个叫美强惨变惨的因,这个人是应该恨他的。
他竟觉得有些难过。
七月初七,乞巧节。
株山两旁高峰,中间一片宽广丛林,老树皆高耸近乎入天,林中并无凶猛走兽,狩猎只是游玩,多以素有训练,跑得极快的宫人为目标,帝王与随从们弓箭上无利刃,挂的都是灌了白灰的布囊,射中宫人,只在衣服上留下痕迹,不会致伤。
马蹄声阵阵,在山间回荡则更显浩荡,旌旗簌簌,年轻的帝王眉眼间是不容置喙的凌厉,只肖一看让人不禁生畏。
周辞其实不擅长骑马,他以前是御剑的,乘风踏云,人间只在眼底。
红缨宝马飞奔,耳边风声呼啸,丛林中宫人四处逃窜,他摇摇晃晃拉满弓,箭脱弦而出,带着嗡嗡铮鸣,卷起飞叶,将那狂奔的宫人扑倒。
宫人爬起,回首磕了个头,捡起箭,自行退场。
那一片叶飘飘然落地。
周辞望着叶落地无声,掂了掂手中的弓:“本座上千年没活动过手脚了。”
系统为自己领导辩护:“您老当初来局里的时候身体不是不好么,安排在后勤部那是照顾你啊……”
未说完,只听“唰唰”数番声响,空气里亦被染上了肃杀之气,周辞的箭息数脱弦,如雨点落入丛林之中,震落层层的叶,奔跑的宫人们挨个儿倒下,磕头捡箭,不一会儿,林中竟已空了。
唯有一人从树后窜出,向一方小山丘翻去,周辞从旁边人箭囊中再抽一箭,拉起弓,对向那快速挪动的人影。
箭还未放,忽听风声肆无忌惮,伴着嘈杂人声,陡然比方才猛烈许多。
随行将领已觉察有异,迅速敏捷将周辞护在中间,有侍卫策马来报:“入口处涌着诸多乞丐,不知何故硬要往里闯。”
“擅闯皇家猎场,格杀勿论。”将领立即道,“陛下安全重要。”
“可确定是附近百姓,他们执意入内可是事出有因?”另有一臣却反对,“不能妄杀无辜百姓,先问清楚。”
侍卫未等到确切命令,不敢擅作主张,静待周辞开口。
周辞已离了马,飞身立于树梢之上,看那熙攘人群,一眼瞥见青灰衣袍的人,他淡淡一笑:“你还真来给我送纸钱啊。”
落回地上,他扬手道:“不要动手,叫他们进吧。”
隐于山峰暗处的柳道然却惊愕了,向身边人投去疑惑眼神,他叫李山在城外寻了些乞丐,自不是指望他们能做什么,只不过是用来乱了这些人的注意力。
见财如命者不惧生死,利诱就肯来,贪生怕死者又胆小,威逼最有效,何况照他所言,皇帝为笼络民心,当然不敢对百姓下手,他们只需在猎场之外恣意闹事,不会有人伤他们分毫。
而私下里打算,即便皇帝当真格杀勿论又怎样,这数百号人,砍杀还需要时间呢,待杀退这些百姓,他的人早已经困住他们了。
将士规整有序反而容易打,百姓才是难缠的,这些人于柳道然眼中还不若林间猎物,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只要有用就行。
可是,他们没堵住出口,反倒是闯进去了,那还算有用吗?
闯进来的诸人瞥见皇帝,皆胆怯,战战兢兢聚成一团,待将领一声呵斥,又惊惧慌乱四处逃窜,纷纷涌入林子里,刹那间各自为营,或抱着树干,或趴在山丘,还有的一步一摔,两股战战,找不到隐藏之处,急的大哭。
周辞手中弓再拉满,那最后一把箭指向林间,百姓不知这箭上无利刃,只个个面色惨白,哭声此起彼伏。
箭离弦。
隐藏之处的柳道然暗暗摇头:“这些人,没用了。”
箭入林间,风不若之前凛冽,枝桠上的叶微微晃动,树下有人蓦然回首,布囊打在他的肩上,落下浅浅一片印痕,但他的身子太弱,便是这袭来的力道很轻,仍叫他后退了一步,咳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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