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快手快脚洗完出来,看到程星时坐在床头,挽着臂翘起二郎腿,冲他说了句:“你睡地上。”
楚沧南当场傻眼。
“这么大的床,睡仨人都够,不是,关键是凭咱俩的交情,你忍心让我睡地上?”他不甘心,想了想又觉得挺委屈。
程星时连眼皮都没掀,“地上不冷,有地毯。你不是也挺抗冻的么。”这货在塔罗大陆里直接睡在湿冷的大街上,别人冻得牙齿打颤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有他睡得鼾声大作。
楚沧南还想说点什么,就见程星时已不肯管他,掀开被子自顾自去睡了,他便如同被堵住了喉咙,戳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挪动步子,心不甘情不愿打了地铺,躺下,眼睛瞪得像铜铃。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没有睡在一张床上,他也仍是紧张,不愿意合眼。知道程星时眠浅,他便不去翻身,唯恐弄出动静,惊扰床上的人的睡眠。
程星时的呼吸平稳清浅,背对着楚沧南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楚沧南独自瞪眼,时不时要注意一下程星时有无动静,渐渐不紧张,竟觉着这样也不错。
大概半小时之后,程星时翻了个身,眼睛睁着,“还不睡?”
楚沧南难得吓了一跳,“我还不困……你呢?你睡着了还是刚醒?”
“被你盯得睡不着。”
楚沧南窘住,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就没注意到程星时话中的语气与平时的几分不同。
程星时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楚沧南可能是真傻,自己可不傻,他不是不懂楚沧南的眼神里,还有话里有什么。
他早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却没有深想过感情方面的事,比如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深知自身使命的沉重、生逢乱世,占据程星时内心的是压迫感、偿还、责任……他没有心思去想儿女情长。一码归一码,纵然是从前没有动过心思,现在,此时此刻,只要他愿意动脑思考,他就能很快得出问题的答案。
程星时的大脑迅速转动起来。他自认为是个冷淡而无趣的人,没有特别热衷的爱好,更与热闹无关,就算什么都不干,只静静坐着,都能安安稳稳坐上一整天,不会感到厌烦。他长久地生活在拘束和钳制之中,这种感觉很不妙,令他无数次迫切地想要挣开钳制,只是性格已形成,纵使向往着自由洒脱,也不可能突然转性变得多么欢脱就是了。
他不是一个恶人,打心底里不愿意伤害任何一条无辜的生命,以此标准来看,他算得上是个善良的人,可惜,他不是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善人,而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善人。
是的,他铁石心肠。
他冷入骨髓时,不曾想着从别人那里得到温暖,他弱小无依时,不会幻想有强者对他伸出援手。母亲给他一个拥抱,一份温暖和依靠,他感受得到这份好正在柔软细密地包裹着他,他却不贪恋,还能够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份好,揣着冷硬的心,不做回忆、头也不回踏入无边的暗夜。
他所急需的,从不急求,即便弄到手,他的心境始终如一,难以牵动大喜大悲。
程星时得出的第一条结论就是,他绝不会喜欢上一个像他自己一样的人。他已有了一个足够清晰坚实的自己,不再需要另一个自己做他的镜子或陪伴。
这样的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程星时接着往下想,那个人必定要和自己有许多差别,不要陷在沉闷里,当然了,也不能太吵闹;别像他一样无趣,不要有拘束的性格;不要求是绝对意义上的好人,多么地慈悲仁善,却绝对不能是恶人,大是大非要有立场……
他的视线转到楚沧南身上,几乎与他脑中所想都对应得上,楚沧南不沉闷也不吵闹,无拘无束的散仙拥有天然的自由气质,有时故意搞笑逗趣有时弄巧成拙,楚沧南从来不主动对弱者施以援手,甚至可以说没有怜悯之心,但是他站在人类的立场上行事,程星时稍感错愕,两个人竟然是合适的,按道理自己会喜欢楚沧南。
楚沧南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程星时默默分析,他已躺不住坐起身,半天才问出一句你饿不饿。
“有点。”程星时也坐起来,想多了便睡不着。
“我去给你弄吃的。”楚沧南弹起来,奔着厨房去了,新配置的厨房冰箱里有各种新鲜食材,楚沧南噼里啪啦一通忙,程星时隔着毛玻璃只看到个影子,看不见他在厨房里面具体忙什么。
楚沧南对他不一样,如果是纯粹的关心、善意,或是信任,程星时会坦然接受,可如果是一份感情,就需要多做一番权衡思量。
面对楚沧南一次次表露出来的感情,他很难说自己有过动容,大概与他面对感情的态度有关。他不想从感情中获得感动,也不想寻找到什么安慰或者依靠,更不需要别人依附他来让他获得成就感,活到他这个份上,金钱权势早成云烟,世俗界限亦是摆设,如果他想爱,他可以爱得轰轰烈烈,让他不去爱的原因则是,感情于他而言并非是必要的东西。他可以拿起来也可以放下,反正影响不大,世上的许多事就是如此,做与不做的结果没什么区别,感情就是其中之一,他便不去捡起。
楚沧南端着他亲手做好的饭菜出来了,本以为是黑暗料理,竟意外地喷香四溢,程星时尝了一口,真心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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