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已经成人,少年人的身量并不修长,也没有多少力量的感觉,但每一次凿子起落,都能看到那肌肉隆起的线条,充满了力量的蓬勃怒发,他的身上头上,多是一些发白的石屑,猛然看去,似冬日里蒙了大雪归来的人,行动间纷纷扬扬,漫天白霜。
他扭头,看到朗阁,笑了一下,脸上肌肉一动,又是不少石屑落下,不由得“呸呸”几声,免得把这些咽下肚子。
从怀中取了一块儿皮巾掸了掸身上的石屑,连同头脸上的一起,用手拍了拍,似有无数还能从发中落下。
“你来了啊,看看我的手艺怎样。”
纪墨说着,另取了一块儿已经布满石屑的皮巾,往石像上擦拭了一番,抹去那些浮在表面的粉尘之后,经皮子摩擦过,还没打磨的石像似乎也有了些润滑的感觉,看起来更是清净。
“看起来不错。”
朗阁夸了一句,他本来是不怎么懂这些的,但可能年年都会来这里转一圈儿,看得多了,也知道一些好坏。
不说线条色彩和构图,就是好与不好,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感觉,这种第一眼的判断最为准确,看得多了,他的眼力似乎也训练出来了,不会发生多少误差。
纪墨听到夸奖,立刻笑起来,这个佛像还是朗阁上次过来后他开始做的,如今,一年了。
这一年的时间,他都在细心雕琢这个佛像,预计再有两年的时间都会耗在佛像上,粗略的雕琢已经完成,面部还有些不够完美的地方,等待进一步的精雕细琢,之后就是抛光。
不要以为雕刻匠就只是雕刻了,抛光也是雕刻之后必要的一道手段,否则那种莹润的光泽,难道是不经打磨就能呈现出来的吗?
有光没光,价钱两样。
在这一点上,洪畴还给他讲过不少的趣事,纪墨记忆深刻。
跟帐篷里的其他人打了声招呼,纪墨就带着朗阁出去说话了,一走出帐篷,连空气似乎都是新鲜的,迎面的风吹走了残存的石屑,身上的粉末也随之一清,阳光下,少年人的面庞还有些稚嫩,下巴上却已经多了许多青涩的痕迹。
“你已经长大了,还不跟我回去吗?我看你的雕工已经很好了。”
纪墨到底不是大部族的人,也算不上是小部族的贡品,在这方面,他有一定的自主权,离开的话还是很容易的,这些年,他也真的给大部族雕刻了不少的东西,算不上是白吃白住了。
自洪畴死后,每年朗阁都会问纪墨一声,说说他的父母兄长是怎样想念他之类的,开头几年,纪墨还小,纪辛也还小,兄弟两个并未相见,等到纪辛长大了,马术也不错,能够跟着朗阁来送贡品的时候,两人就再次见面了,那一次见面是四年后,正是洪畴死后。
纪辛面对纪墨很是痛心,为了一个男奴,多少年不回家,这种弟弟,真想打死算了,然而见面了,也不过是一番谴责,就在纪墨乖乖认错但死不悔改的态度下败下阵来,由着他去了。
后面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连着几年都没过来,但具体的情况还是朗阁给说了的,这人也是个大嘴巴,见了纪墨什么都说,还包括纪辛娶亲的事情,部族之中某个汉子的女儿成了纪辛的妻子,那一年,纪墨依旧没同意回去。
再后来,可能兄弟关系就此慢慢淡了吧,纪辛也只在次年来过,看了一回纪墨,捎带给他一点儿东西,其中还有据说是他嫂子的那位给他做的帽子。
帽子有点儿大,又放了一年才合适的,如今,也勉强能戴。
“再不回去,你的侄子出世了可不认你。”
朗阁话语之中似乎带着点儿玩笑的意思。
纪墨惊喜了一下:“好快啊,那,你这次回去捎点儿东西回去吧,我又雕刻了一些,还有一样专门给你的。”
“给我的?”朗阁惊讶了一下,他每次都能从纪墨这里带一些雕刻好的小玩意儿回去,做挂饰做摆件都能用,但材料所限,也都不贵,带回去后除了给纪辛一些是必然的,其他他都随手散了,他自来不喜欢这种东西的。
“是啊,你等着,我给你拿。”
纪墨说着飞快跑到旁边儿的帐篷里,很快翻出了一个鼓囊囊的包袱来,一看就知道是早就准备好的,另有一样长方形的,单独包着,递到了朗阁怀里。
朗阁没解开那个大包袱看,直接打开了长方形的包袱,皮子之中包着的是一块儿石砖——石头雕刻成的长方形砖块儿,正面平滑什么都没有,反面有着“福”“安”二字。
他正看着,纪墨略显促狭地说:“我都给你的城墙雕砖了,你的城呢?可要放在哪里?”
小时候的话他记得清楚,也记得上次朗阁曾说过自己以后是准备离开部族,重新建一个部族的,还说要把他的兄长纪辛也带走什么的,雄心壮志,野心勃勃,望着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于无人处轻声道来,自有一股先忍苦而后甘的耐心。
“一块儿可不够,还要很多。”朗阁掂量着手中的石砖,分量还真是够,应该是纪墨练手的作品吧,“总要多些才好砌墙啊!雄城虎踞,吞狼望天,你还要准备更多。”
“好啊,我等着看你的城。”
纪墨笑眯眯地想,若是朗阁真的能够建造一座城出来,这可就是上好的展示场所,里面的雕刻作品,若能存下,必然与城墙有着同样供人探究的历史,而唯有这样的展台,才能让他的作品平添姿彩,从这个角度讲,他还是对朗阁寄以厚望的,不然,他恐怕就要跟着佛医去那所谓的佛国一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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