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的呼吸一滞,笑脸差点儿都僵住了,脑子飞快转动,忽而扔了手中木条,抓着莫秉中已经扔下木条的那只手,摩挲着他的断指截面,目露心疼之色地问:“爹爹当时一定很疼吧!我有一次被木缝卡了手,很疼,疼得都要哭了,姐姐说十指连心,一旦伤到会特别疼,爹爹当时也一定很疼……那些东西,我看了,都很危险,我知道爹爹要养家很辛苦,等以后我长大了,那些都学会了,那些危险的东西我来做就好了,爹爹看,我做的小木船也很好,我以后还能做更多的东西,也能养活爹爹的,爹爹就不用碰那些危险的东西了。”
抬着眼,直视着莫秉中,并不犹疑的目光给人一种很真诚的感觉,纪墨在莫秉中并未推开他的时候,靠过去,贴在他的身侧,努力地伸开双臂抱住了莫秉中,这是一个温暖的拥抱,伴随着手上的轻拍,如同哄孩子的姿态,像是在抚平那所有突然翘起的伤痛。
“我一定会快点儿长大的!”
这句保证说得并不多么洪亮,在连绵而扰人的雨声之中,轻微得像是一句梦呓,却又是炸雷一样落在心中的梦呓。
莫秉中半转过身的同时就挣脱了这个拥抱,不等纪墨诧异抬头看他,他就已经把纪墨纳入了怀中,之前他不止一次抱起过纪墨,也曾叫过“我儿”之类的话,可比之这一次拥抱都缺了一种情感上的力度。
“墨。”莫秉中抱着他,声音压抑着起伏地说,“从今日起,你就叫墨,上接黑天,下连黄土,我儿日后,当立天地间……”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已经分不清昼夜的天空之上为银蛇照亮,那余光落在室内,被紧锁在怀中的纪墨不能抬头,却侧耳听着莫秉中胸腔之中传来的心跳声,犹若擂鼓,唇边缓缓一笑,是放松,也是高兴,可有可无的弟子,哪里比得上精心教导的传承人,这一刻,方才是真正的师徒父子了。
第286章
下雨那几天,纪墨都在莫秉中身边儿学习文字,这方面的东西,他还以为要到以后找机会再学,哪里想到现在就能接触,自然是不胜欢喜的。
“先习字,能看会写,认识之后就学画,若不会画,以后的古画修复必是要差上一些的。”
修复师其实是一个很综合的技能掌握者,修复瓷碗和木匣所用到的都是手工方面的能力,眼力界儿好点儿,手上稳点儿,再有点儿技术,就能够做到八九不离十,顶多是再加点儿艺术方面的能力,让补出来的花色、雕出来的花纹不至于庸俗难看。
但到了古画修复之上,所用的技能,并不仅仅是手工活儿了,还有就是艺术方面的基本操作。
你可以不用完整地画下一幅画,也可以不能完整地写出一篇字,但要能够在看到破损的文字画作之后知道如何修补那空白漏洞的部分,让它完整得好似新的一样。
这些就是专业性很强的东西了,普通的修复师通常只能做到其中的一样,比如说修复瓷碗就是单纯修复瓷碗,绝对不会修复什么木匣和古画之类的,修复古画的就是修复古画的,能够做那种细致活儿,却做不了瓷碗修复。
能够把所有的修复都举重若轻的,当世之人恐怕没有几个,而在此基础上,还达到更高的水准的,恐怕只有莫秉中一人。
从这个方面来讲,他也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型人物。
最关键的是,他的文学素养不错。
之前没觉得,在跟着莫秉中学字的这两天,听他讲字的意思,讲词的用法,随口带出来的原句,哪怕不如那些钻研此道的读书人解释得鞭辟入里,却也是让纪墨颇为吃惊了。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模样粗犷的大胡子道人,竟然还有如此斯文博学的一面呢?
“爹爹好厉害啊,说得好好听。”
纪墨的夸奖乏善可陈,还是那些老掉牙的词,但他说得真诚,一双水润明眸这样看着对方的时候,就好像在仰望蓝天,带着无限的敬畏和欢喜。
莫秉中放开心绪把纪墨真的当做自己的儿子兼弟子看,对这种夸奖也就不再抱着一种单纯的好听的感受了,更多的也是自豪和得意,为了达到技艺上的高度,他也是放弃了很多的。
“修复一道,还是匠道,我却以为,可以为艺,旁的不说,字画修复,若是不能知道那字如何写,上下语句如何,若有缺失,如何判断那是一字还是两字,是飞笔连字,还是略字?山水人物,线条流畅曲直都是画师本意,若不能看懂画作大概,如何知道此笔空缺处是该平直还是曲折呢?所缺之处若大,线条到此皆尽,是留白于此,还是于空处填补花草山石呢?”
莫秉中这话说得都很实在,纪墨听得在心中频频点头,说到文字上,他现在只见过莫秉中在沙地上写的笔画清晰的文字,感受还不太深,但说到画上,上个世界可没少画画,对这一点的感受再深不过了。
同样是实景,为什么王子楚就会在某处多画一根小草,在某处少画一根留白呢?的确是取自实景,但实景之中的草到底有多少根,总不可能尽如其实,就是树上的叶子,多一片少一片,本来也看不出来。
纪墨曾有心研究,是拿着画作认真对照过实景的,最后判断出来王子楚的写实风的确是写实,可这写实也写实得很有心机,所有的景色都是为了致郁的画境而服务,无论是否他的本意,但其实这个“实”还是有些水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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