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知道了会让我去。”
纪墨口中喃喃。
没有人把小孩子的话当回事儿,小孩子时候受的委屈仿佛都不是委屈,尤其这委屈还来自于亲人,那似乎更不算是什么,必须屈意,必须忍让,必须对长辈保持笑容,哪怕那长辈对自己不算善,可只要她脸上带笑,口中会说,所有的不懂事仿佛都落在了小孩子的头上,呵呵,多顽劣啊,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这样记仇,可不是个好性子。
是啊,他就是这样不讨喜,尤其不讨一些人的喜欢。
但,这些人的不喜影响了他在意的人,让他喜欢的人也跟着责怪他,对他的伤害就是加倍的了。
那种感觉……她们都忘了,只有他记得。
夜色迷蒙,很多心事仿佛只能在这样的夜色之中泛滥,让百转千回,都成了一缸墨色苦酒,喝了身苦,不喝,亦心苦也。
“既然不喜欢,还去做什么?”
书页翻动的频率并没有变化,纪长老说得自然,微风摇动烛火,那影子也晃了晃。
“那你送了什么?”
纪墨追问,像是执拗的孩子,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副字,我亲自写的。”
纪长老的回答让纪墨意外,这份礼物,很有心意啊!至于价值……不能说纪长老的字不好,可它,的确不值钱就是了。
“哈哈……哈哈……”
纪墨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角沁出了泪水来,在纪长老的身影之中俯下了身子,像是在其中寻到了足够的安全感,再不愿走出。
这突兀的笑声让纪长老满脸无奈,放下书本,转过身来,那影子也跟着变动,让纪墨暴露在烛光下,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你呀,这性子,真是……可是高兴了?”
言语中,眼前这个青年仿佛从未长大,还是那个记仇的小孩儿,一本正经地告状,认真而执拗地像是要从他这里获得什么承诺,想要,又怕要,那种冷硬坚强之下的渴求,像是只敢躲在暗处偷偷观望的小耗子。
一点儿也不好看,可,又总是让人心软。
兄弟之情,重要吗?
重要,敢以唯一的儿子相托,就是对这份情谊的看重,可,对方辜负了,哪怕这种辜负算不上十恶不赦,可看到小小的孩子那隐藏得很好的审视估量,像是一根刺,直入心底。
血脉至亲,本应最亲,兄弟于他如此,他的儿子于他,难道不是同样如此吗?
至亲之人几成仇雠,不必考虑是谁对谁错,只看他,想要让谁更开心,便知道远近亲疏。
儿子是他的,是他血脉的延续,同样是他责任的延续,也是他,报以期望的未来,而兄弟,终究只能停留在过去的儿时相伴。
他的选择,一开始就很明确。
他更想要让儿子开心,或许有些不够义气,可他,从来不曾亏欠兄弟,便也不必为这样的偏心而有所不安。
难道,他的兄弟不曾偏向自己的儿子吗?
谁的儿子谁疼,未见之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见过之后,方知有些存在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是他的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是他的血,他的肉,他不可为外人所伤的软肋。
护道人,也是人,古井无波的心中也藏着不可言说的深切之意。
“……高兴。”
脸上还有笑容,眼角的泪光却被擦去,纪墨坐在地上,侧着身,枕在纪长老的膝头,承欢膝下,便是如此吧。
对每个世界的父母,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为之养老送终,但这种责任也就是责任,不可逃避,无从避免,在这个过程之中的孝顺始终是排在任务之下的,因为他们的关爱,他或许会回报同样的孝道,可更多的,这些人,只是他旅途之中的过客。
冷清,热闹,总是要过去的。
那些感情,同样是需要称量的。
少有人在这一刻,这一时,让他体会到了一种更喜欢的父爱来,不是那种为了亲情就要让他屈从,为了面子就要让他妥协,为了外人的言语就要让他表现得合乎规范礼貌的父爱。
他或者不会处处妥帖,不会精细照料,但,他会在心意上尊重他,体谅他,愿意为了他高兴而做出改变。
这个冷硬的男人,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他,让他能够成长得更好。
父爱如山,不只是威压,更应是庇护,让他可以在他的身影之中自由舒展,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和言语,随着自己的心意高兴就好。
“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他并不是要母亲和姥姥断绝母女关系,他只是希望,母亲能够更向着他,可,那些小时候的过往,哪怕当时母亲伤透了心,为自己出了头,可几年之后,还记得这些的自己就成了有错的那个。
伤害,不应该被记住吗?
疤痕消失了,难道曾经的痛就是不存在的吗?还要笑出来,亲切以待吗?
那弥留下来的阴影,又能与谁诉说,一次次老调重弹,也如祥林嫂一般可笑可鄙吗?
你的爱,我的爱,要如何才能等同,稍稍不平带来的就是心中的怅然,到底谁错了呢?
“爹爹,我就是这么自私又记仇,就是不想你对他们好,因为他们对我就不好,所以我不要你对他们好……”
小孩子一样的观点,因为我不喜欢她,所以你也不能跟她好,纪墨这个时候仿佛真的成了过去的那个小孩子,在用笨拙的言语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诉说着自己想要“报仇”的愿望,执着着希望得到一个同仇敌忾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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